虽说激战到此时,谢芜菁显得游刃有余。然而谢芜菁自己却明白,这是她唯一可能取胜的战术。此时的她,每一次钢刀相交击的力道都被她完满的利用了起来。借助钢刀交击的力道,用魅影身法的心法要诀,将其转化为自己身法移动的推进力。因此虽然自己忽左忽右,变幻不停,却实际上颇为省力。
可谢芜菁很快就发现问题之所在了:这种战术虽然凌厉,可是对于关老大这样水平的高手,单纯的力量和速度是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的。每次攻击虽然对方都防守的惊险万分,可是钢刀却再也难以迫近一寸——如果自己内力未失、真气充盈,那只需一击就可以攻破他护体的内力,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她身无内力,虽然力量耐力皆非寻常人可比,可是终有耗竭之时。偏偏关辰天的武功全以“稳守”为根基,轻易不是能靠花巧招式击败的。难道今番全然没有取胜的希望了么?
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间生灭,因为谢芜菁已无暇再想。
无论多么后知后觉之人,看清了谢芜菁这一系列的动作,也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了。此时若不变招更待何时。
“咳……”
关老大一声大喝,刀势凝重而古朴,尤如大漠上奔腾突进、势不可挡的铁骑一般,万千气势直往谢芜菁门面压将过来。为的就是让她无从借力——刀力可以借,刀势却无法借。这一招正是用势而不用力,纯以真气引发。四周观战之人,虽然不能明白其中各种关节,也依稀能分辨关老大这下真的出手了,也不免纷纷喝彩。
就在这紧迫万分的关口,谢芜菁却忽的持刀而立。她知道,胜负就在一瞬之间,生死就在一念之别。
既然是拼势道,那就和你拼势道。来吧,我的骨头其硬胜钢铁,惧你钢刀何?
丝丝秀发被刀势卷起的气浪斩断,她毫不在乎。
皮肤被刀势卷起的气浪滑出一丝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小裂口,她仍然毫不在乎——因为此时势还未转化为力。她拼的就是这一瞬之差,谢芜菁知道,刀势是无法杀人的,要想杀人,必须实实在在的转化为确定的力道。
可是这力道中涵盖了关老大凶猛无俦的内家真力,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是硬接其来势,谢芜菁没有真气护体之下,必将受下沉重的内伤。
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人喘息,从关老大出手到一阵刀影化作黑夜中的万点白芒,其实就是一瞬之间。
“轰……”
这听起来不是金属相交的声音——当然不是,因为谢芜菁没有用刀锋去迎关老大的刀。她让关老大的刀硬生生的插进了自己的左肩。刀锋还未尽入谢芜菁的身体,更未曾伤及骨骼。便在这常人无暇反应的一瞬之际,她集中全身气力,往自己早已看准的关老大真气运行的“逆点”上狠狠的击了过去。关老大全身真气正处于爆发态,只需稍微迟一瞬,谢芜菁的意图就完全落空,凶猛的真气将把她的骨架和筋肉全部震散,那她至少去掉半条性命。
可是她是不会错过这一闪即逝的时机的,不然她也不是谢芜菁了。她的刀,在最恰当的时候,以最恰当的角度,硬生生的击在了关老大最恰当的部位——真气逆点。全身处于爆发态的真气被激发,在关老大体内爆炸开来。关老大哪里吃得住这种致命的一击,顿时喷出了漫天的血雾,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此时谢芜菁的左肩之上,一道鲜血也“噗”的溅了出来。
这就是“内力全失”的宗师级内家高手,和全然没有内力的练家子的最大区别:曾经的谢芜菁,内力已经趋于化境,她对于内力运行、发作的种种,都了如指掌。她可通过自身招式,对对手的内力运行加以控制,而后在最为关键的那一刻突施奇袭。而一个练家子无论外力多么刚猛,他对于经脉之中运行的内力哪里能有半分了解?
关辰天跪在地上,暗中运气,却又是浑身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直到此时,他仍然还未恍过神来,没弄明白这个女人用了什么方法击倒了自己。
谢芜菁掀起黑色长袍,从衬衣上撕下一条布带,将自己流血的左肩扎好,这才将关辰天扶起,道:“关老大,承让了。”关辰天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谢芜菁一跃下台,顺手拿起案子上放着的那坛美酒,打开酒坛痛饮一大口,舒展了下身体,一连迷醉之色。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好酒啊,果真是好酒。”言罢,哈哈大笑起来,竟视满堂豪杰若无人,大摇大摆的出门而去。
此时,演武堂后纱帘之内,月娘将这一幕皆看在眼底,她缓缓向身旁之人道:“真是个奇女子。萧儿,你跟着她,去看看她究竟是何来历。”
她身旁一个少女般年纪的红衣女子俏生生的点了点头,道:“是的,萧儿领命。”说罢转身去了。
谢芜菁捧着酒坛子出门而去,无人敢阻拦。
清风逐月楼旁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正是逐月楼最为热闹的时刻,无人知道刚才在这主楼之中,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楼外冷风一吹,方才左肩上的伤口便是一阵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对于谢芜菁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她四下环顾,却见四周人群中,那些身着赤色衣服的赤尔丹爪牙已经散尽,可是直觉力却能察觉暗中有人窥伺。她仍然记得赤尔丹离开时那眼神,想来这伙强人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
她与赤尔丹一伙人交上手,纯属意外。她为了低调行事,故意在大明尊教原子法袍之外,另披了一身厚厚的皮袍。却谁知赤尔丹也率众来逐月楼闹事,是夜,逐月楼外皆是炽烈营响马子四处游走。谢芜菁单人匹马进城,皮袍裹着头,一看而知不是寻常人,因此便被强拦了下来。众马匪见她是个女子,言语间不免有些轻佻。因此才起了些冲突。这些小马贼哪里是谢芜菁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打得个七零八落。好容易摆脱了这伙人,来到一处小酒楼上喝酒,听说逐月楼今夜有一场热闹可看,比武得胜还能得一坛美酒,谢芜菁哪里能忍得住。何况那种地方,关老大必会在场,因此她便去了。不想逐月楼旁又有赤尔丹这伙强人拦道。谢芜菁索性一路杀将进去,这便有了方才演武堂内看到的那一幕。
此时镇外围,定然全是赤尔丹的爪牙,她若是就此出镇,定然又是一番恶战。可是她刚刚才重伤关辰天。关辰天手下的白虎骑与她也有恩怨。留在逐月楼内住上一晚,未必就是上策。白虎骑会不会来找她麻烦,这一点她并无把握。
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谢芜菁的本性。更兼她喝了几口美酒,浑身上下平添一股抑制不住的豪气:“前方虽是千军万马,我谢芜菁更有何惧!”
这种念头带着酒意涌起,谢芜菁胸中一股热血激荡起来。流落到这个不知何处的世界已然是奇遇,一到这个世界便惹上几个大对头更是奇上加奇。可偏是这样,谢芜菁便更是感到兴奋刺激。她大笑数声,便往方才酒楼旁系马的马厩处走去。去到那里看时,里面哪里还有马在?全不知被何人赶的一干二净,只有地上横卧着一匹马尸,正是自己来时所骑的那匹马。谢芜菁平生最爱的,一是美酒,二是骏马。看到有人如此对待这匹无辜的坐骑,谢芜菁心中一股怒气上涌,不由又喝了几口酒,转身向镇外而去——方才她是来者不惧,现在,她反而是希望那伙强人送上门来,让她杀个痛快。
谢芜菁缓步出城,果然每个马厩内都是空空如也,赤尔丹不愧是一方豪强,行事狠辣,不留半分余地。她走出镇中心的酒楼区,大街小巷中渐渐冷清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今夜镇子里不太平,没人愿意出来冒险。谢芜菁四下留心,只听到以她为中心,四面的巷子内响马子的铃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却无人轻易靠近。显然,这伙人训练有数,并非全然是那种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
如此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谢芜菁已经来到了积香路,这条路宽五丈有余,乃是最外围仓库区和中间馆舍区的分界大道。她再不前行,反而就此站定,原子法袍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四周的马铃声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而后才慢慢平息下来。过了好一会,东面、北面的巷子内,慢慢的走出一个又一个手持钢刀的赤衣大汉,人数不下百人。领首一人赤发高鼻深目,自然是赤尔丹。
谢芜菁正纳闷为什么他们不四面包围,却听赤尔丹对着身后大喝道:“白虎骑的兄弟,别藏着掖着了,一起出来吧。”
这么一喝,谢芜菁发现,身后的那些响马子并不是赤尔丹的人,而是关老大的白虎骑。果然这些白虎骑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自己。只不过现下这个当口出现,就很是尴尬。白虎骑和炽烈营本就不对付,中间还夹了个谢芜菁。这么一来,东西两拨人马一时都无有动作。终于,赤尔丹看不下去,因对着西边大喊道:“关家兄弟,今夜你我各划各道,互不干涉。我们客随主便,你们先上,我们就在四周压阵,你们看如何?”
谢芜菁心中冷笑,坐山观虎斗,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亏得他赤尔丹说的那么堂堂皇皇。那白虎骑也并非傻子,其中领首一人道:“赤统领,你我本就不是同道人,不须如此客气。”谢芜菁听来,却并非关老大的声音,想来是关老大的手下瞒着关老大前来追击自己。关老大重伤,当然是来不了的,可是连手下人都节制不紧了,可见其地位岌岌可危。
赤尔丹哈哈大笑道:“关家兄弟莫要见外,这女子身受重伤,今夜她想走是走不脱的了,须得盼着我们两家打起来,这才有机会逃生呢。”
谢芜菁听到此处,冷哼一声,又喝了几口酒。却听那赤尔丹又道:“我看这女子武艺不凡,若是今日不除,必成大患。可她生的可真是貌美如花,若是能擒住她,先折磨的她无力反抗,而后再让弟兄们恣意享用一番,却也不知该是怎生的快活。关家兄弟,这机会赤某就让与你们,可好啊?”谢芜菁心知这赤尔丹是想用污言秽语激怒自己,让自己失去理智。她自然不会上当,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却听到哼哼的几声娇笑,众人转头看时,却是离此百步有余的一处高楼檐上,坐着个红衣服的女子,黑夜中太远,看不清面容,却听她笑道:“堂堂炽烈营赤统领,却说出这等下三滥的话,真是可笑。你们那么些大男人为难一个弱女子,羞也不羞?”虽然她离此百步有余,可是这一番话众人听来都是近在耳畔。谢芜菁心中一惊,此人内力非同凡俗,却也是个内家高手;听她这番话言下之意,颇有替自己解围之意,应该是友非敌,因朗声笑道:“多谢姑娘出言相助,只是这里哪来的弱女子?”
那赤尔丹大声道:“傅萧,今夜之事与你逐月楼无关,莫要多管闲事。”那名叫傅萧的红衣女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哪里愿管这趟闲事。”那赤尔丹冷笑一声:“如此最好。”又抬头向着西边大喊道:“关家兄弟,你们主子派人来催促与你啦,还不快动手更待何时?”
那些白虎骑众人被说破心事,众人脸上都是一阵燥红。今夜白虎骑大折面子,若是此番能将谢芜菁生擒活捉回去,或许能赎回些脸面,否则这逐月楼大小马帮众多,他们白虎骑哪里还能稳稳立足?领首一人因大喝道:“赤统领,我们先上,与那谢女侠讨个公道。你们在旁看着,不许动手。”赤尔丹大笑道:“好说好说,你们自便。”
白虎骑众人约莫二三十人,便赶上前去,将谢芜菁团团围定。一人道:“谢姑娘,今夜我们不欲取你性命,只是你打杀我们弟兄在先,重伤我们帮主在后,实在不能容你轻易离开此地。你放下刀具,同我们走吧。”说罢,却朝着赤尔丹看了一眼。那赤尔丹却似乎全然不怕谢芜菁会同白虎骑离开。
果然谢芜菁冷笑道:“你们不欲伤我,我今日便也不伤你们一人。可是你们想要就这样带我走,却不可能。”说罢,还刀入鞘,一手持着裹着刀鞘的刀,一手捧酒坛,因道,“来吧,你们尽可来攻,我若是伤你一人,或是这坛酒洒了、砸了,都算我输,我更不多言,听凭处置。”
这番话说的凛然豪气,可越是如此,白虎骑众人越是毫无颜面,二三十名大汉脸上赤红一片,幸亏夜色掩护看不清楚。领首一人喝道:“大言不惭,弟兄们,上。”
一声断喝,二三十人分成五股人马,分次扑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