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样想着,却听楼下吵吵嚷嚷,一对大汉从中鱼贯而入。人人皆着赤色衣衫,手上皆持着兵刃。想来在场众人都是赤手空拳,只因进这逐月楼之时,都不许自带兵器,以示对主人的尊敬。这伙人自带兵刃,自是来者不善。年轻人却见领首一人,赤色头发,颧骨高耸、也是个西域人的相貌,一声横练筋骨,身材魁梧,比台上的关老大尤胜一筹。那阿大低声在年轻人耳畔道:“少主,此人便是赤尔丹。”
在场众人皆知今晚必有这一劫,关辰天也心知肚明。因不动声色,淡淡到:“赤统领远道而来,只为了眼前这坛美酒,看来赤统领也是爱酒之人哪。”
赤尔丹嘿嘿笑道:“美酒虽好,可若无佳人相配,却也是无味。我看今日既有美酒,更需佳人。逐月楼多有佳人,不如献出一二,以为奖励,这方才更添雅兴。”关辰天冷笑道:“赤统领好大的胃口,既得美酒,复欲佳人。”赤尔丹淡淡道:“既得陇,复望蜀。”说罢,腾的一下跃至台上。
“关老大,请了。”
关辰天背负双手,冷眼看着这个手提钢刀的强大对手。赤尔丹同他皆是成名已久,两人武艺在伯仲之间,而关辰天内功更胜一筹,因而久战之下,必占上风。但是这一场大战即便是获胜,也在千招之后,即便能不至于损耗元气,也必是被拖在此处不能它顾。这赤尔丹今次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莫非他的真意并不在此?否则即便这里取胜,究竟是自己的白虎骑人多势众,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
此时情势不及久思,逐月楼摆下这个局,早就考虑到了各种情况。凭他赤尔丹在逐月楼有何内鬼,想要钻到空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关辰天顺手抽出钢刀,右手反握,搭拳道:“赤统领,请了。”话音未落,狂风一卷,刀锋已及赤尔丹面门。那赤尔丹也早有准备,向斜后方略退一步,长刀顺势一挑,非是挑向关辰天刀锋,反是向他持刀的手腕挑去,那准头竟不差毫厘。
赤尔丹只这么略略一退;关辰天长刀虽然已经迫至面门,却已是不能再进。哪知关辰天奇人自有奇招。他见一招不济,挑刀向上,运足内力,以刀柄往赤尔丹长刀刀尖击去。这一招出乎常理,赤尔丹哪里来得及防备,只觉一股大力从长刀上震来,半个臂膀皆酸麻不已。若论内力,赤尔丹只是略逊一筹,可是彼有备攻其无备,这第一番内力较量,他便落在下风。
关辰天借赤尔丹这一顿之机,猛力下劈,做了个开山劈虎势。这一势刀法最是朴实无华,第一日拿刀的新手也会使。可是在关辰天使将起来,威势猎猎,如巨石山崩。令全室豪杰一并汗毛倒竖,浑身发颤。想来那赤尔丹定是更为难过。
可赤尔丹遇强更强,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这个赤发大汉却激起全身豪气,左手凝掌成拳,往关辰天钢刀来势方向击去;右手持刀,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直往关辰天面门劈来,也竟是一样的势若山崩。那关辰天也反应及时,一掌往赤尔丹钢刀拍去。说时迟那时快。场上众人有些连怎么回事也没看清,只看得两股光影,然后便是“彭、彭”两声震人心肺的闷响。这一回合两人都用上了平生绝技,一时持刀的手皆是酸麻不已,因此分别跃开一步站定。
“关老大好内力,许久不见,武艺更精进了。”
“赤统领莫要太谦,赤统领天生神力,关某佩服的紧哪。”
两人口上虽然如此,却都在暗自积蓄力量。手中的钢刀嗡鸣声尤未断绝,两人也不再言语,紧紧逼视对方,丝毫不敢放松。一时间,演武堂内安静的只剩下风的声音。
却在此时,坐在楼上雅间的年轻人,以及演武堂内擂台之下的所有豪杰,都听见后方大门处“咣当”一声。众人向后看时,却见一个女子一手将一个炽烈营帮众提在空中,就地一扔;拾起地上的一把钢刀,缓步步入演武堂。这女子身量高大、婀娜窈窕;身着紧身黑色衣袍,衣袍上用金丝银丝密密麻麻的绣着奇怪的纹样,甚是华美;只可惜被血污所遮盖,失去了光彩。长发飘飘,肤色白皙,原是十分美丽的佳人;可是佳人若此,却被浑身血污所染,平添了几分诡异。更兼她眉宇间自有一股凌然豪气,更让人觉得此女绝非凡人。
那年轻人在这个角度看得分明,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酒楼之上的那个怪女子。此人先他们离开酒楼,却为何现在才来到此处,却是不得而知。看此情形,刚才定是经过一番恶斗,这其中缘故,更是不明白。那阿大却低声道:“此女刚才那一掷之力,已属不凡,可是为何看来却全无内力。见她刚才所掷之人是赤尔丹的人,想来是冲着赤尔丹去的。”
台上的关辰天和赤尔丹,虽然也都知道有个强人走了进来。可是此时二人皆无法分心。台下众人对炽烈营本来就没有好感,谢芜菁打的是赤尔丹的人,这些江湖豪杰也乐得看热闹。而那些在台下给赤尔丹压阵的炽烈营中的一流好手,只因老大还在台上和人决生死,也不敢多事去拿这个不知武功深浅的对头。因此来,这谢芜菁竟在这满堂的豪杰中,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到了擂台前,台前的案上摆着那坛作为奖品的美酒。谢芜菁俯身下去,轻轻嗅了嗅,暗自赞叹一声,而后回过头去,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台下众豪杰大多并无座位,人人皆是站着。就只谢芜菁一人坐到了这个本是留给今夜武艺卓绝的优胜者的交椅之上。这一举动却令在场豪杰皆有些忿忿不平,皆暗暗低语,怪这个女人太过张狂。
谢芜菁这般从外到内独角戏似得表演了一通。弄的台上赤尔丹、关辰天二人尴尬之极,继续打也不是,停下不打也不是。关辰天因一手提刀,一手做抱拳状,道:“今日英雄大会,逐月楼欢迎四方豪杰。这位女英雄,不知姓甚名谁,可否报上名来?”
谢芜菁起身抱拳,淡淡道:“逼人谢芜菁,特来拜会白虎骑关统领。”
关辰天听到谢芜菁这三个字,双眼一瞪,沉声道:“你便是在白马镇上坏我弟兄性命的那个女侠谢芜菁?”
谢芜菁淡淡道:“正是。”关辰天冷笑一声:“谢女侠果然一言九鼎。单刀赴会颇有古侠遗风啊。”语罢,仍旧紧紧盯着赤尔丹。对于谢芜菁,关辰天和她其实并无生死大仇。虽然说谢芜菁杀了几个白虎骑的弟兄,但是那时候双方都没来得及报“万儿”,纯属突发事件。这种事这片大漠中常有,并不稀奇。若是这种事情就要你死我活,那大家都忙着报仇,别想安生了。可是和赤尔丹现下才是你死我活。赤尔丹想要霸占逐月楼,将白虎骑取而代之。这种事,身为逐月楼之主的月娘是不会理会的。不管是关老大还是赤统领,总之能尊称她一声月娘,给她面子也就成了。可是白虎骑一旦被逐出了逐月楼,那就是没了妈的孩儿,这弟兄几百口人就没了口食之源,用不了多久就得散的一干二净。
关辰天势如此心态,赤尔丹却有些坐不住。他此番前来闹事,固然是蓄谋已久;但白虎骑在逐月楼中根基既深,不是一夜之间便能拔除的。可眼前自己带来的生死弟兄被一个女子如此当众羞辱、杀害,这口气焉能咽得下去。因冷笑道:“关老大,你我如此相争,争的不就是这把交椅吗?如今这把交椅早被一个娘们家的坐去了,你我还争什么?不如让小弟代为料理了此人,你我再战不迟。”
却不想哪关辰天哈哈大笑道:“赤统领此言大差。这位谢女侠与我白虎骑也有些恩怨。可她既到此地,那便是我逐月楼的客人。我岂能容你在此处放肆。”
赤尔丹冷笑数声:“既是这样,那赤某无话可说。告辞!”说罢,一跃下台,目光冰冷而带着杀气的看着谢芜菁,带着众人鱼贯而出。正如这伙人方才鱼贯而入一样。
在场众人皆知,这谢姓女子,算是惹上了一个实在不该惹的对头了。这个梁子和她与白虎骑的不可同日而语。她和白虎骑的恩怨,那是因白虎骑“下山猎食”在先,她动手纯属仗义拔刀。义之所在,谁也说不得什么。可是今番却是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当场杀了好几个炽烈营的弟兄,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了。以赤尔丹这种心性的人,今后若是还会放过她,太阳那就从西边出来了。
及至此时,演武堂内才发出些许议论之声。有些谢芜菁听不大懂,有些却能听懂,是在惋惜自己结下强梁,往后在大漠中难以立足,她也只是冷笑置之,仍旧坐在交椅上不言不语。
关辰天目送赤尔丹离场而去,而后才对坐在交椅之上的谢芜菁抱拳道:“谢女侠,虽不知你与赤尔丹有何恩怨,你今日替我对付炽烈营,这一节关某谢过了。只是你我另有恩怨未了,且你又擅自坐上这把交椅,今日我实难容你就此离去。请女侠上台吧。”
谢芜菁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了结这段恩怨,并非只为了凑热闹、强风头。她闻言,更不多话,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稳稳落于台上:“谢某此番前来,所图有二,一者便是了结前番那段恩怨;二者,也想尝尝这琥珀月光的味道。”关辰天哈哈大笑道:“能不能尝到,还得看女侠的本事了。”言罢,钢刀一震,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声,整个演武堂内内力稍逊的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这一招开山镇虎,已然是颇为不凡。
“谢女侠,你我有恩怨在身,今日不但比输赢,也要判生死。一会你我性命相搏,却不要怪关某无情。你若能胜得我,我白虎骑帮众不得阻拦,任凭你来去。你若是不幸折在我刀下,却也休要怪我。”谢芜菁道:“正合我意。”
关辰天这样说辞,固然是义正辞严,令在场四方豪杰都无话可说。却更因为他有这份自信。从刚才谢芜菁出手打杀赤尔丹手下,到刚才缓步入场,内家好手一望而知,此人若非那种气息内敛的绝顶高手,那便是纯练外家功夫,不通内力的江湖刀客。对付一个无有内力的人,还是一个女子,凭她如何的天生神力,关辰天只需稳扎稳打,谨守门户不失,伺机反攻,久战之下,其必落在下风。
谢芜菁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不忧反喜,淡淡的笑了起来——她的确是内力全失,但内力全失却不是全无内力。其二者有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而这一点可能是她赖以获胜的关键所在。
关辰天不知道谢芜菁为何发笑,他也无暇知道。他只知道一点:当进不进,取败之道。一时间,谢芜菁感觉一股强劲的气势扑面而来,眼前之人无论从内力再到临战的气势,都堪属高手之列。此人实乃劲敌,绝非方才对付炽烈营小罗罗那样轻松。
来不及细想,谢芜菁挥出钢刀,往来犯的刀尖上狠狠的迎了过去。钢刀和关老大撞在一处,她心中暗暗叫苦:这关老大内力深藏不露,实在是一个内家高手。如果和他久战,内力全失的自己势必是凶多吉少。可关老大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这女子,似乎全身皆能爆发出如同怪物一般的力量,只凭着单纯的肌肉的力道,已经让他双臂又酸又麻——这还是一个女人么?
身形一滞,体内雄浑的内力却生起反激之力,将谢芜菁的长刀“嘭”的一声弹开去。本以为谢芜菁无论有多大的能耐,在这种状况下,也完全无法跟进攻击。关老大正要提刀上挑,却感觉谢芜菁顺着自己刚才那一击之力,身形反而不可思议的突进了一截,恰恰移至自己身后最不舒服的位置。
“嘭……”
又是一声激烈的冲撞,谢芜菁迫至关老大身前数寸的钢刀勉强被防住。这一次关老大也并没有赢来喘息之机,因为借着着第二下的冲撞的力道,谢芜菁又不可思议的突进到了下一个方向。每一次都是险至豪颠,谢芜菁的攻势却并未有减缓的迹象。
明明是一个毫无内力的人,竟然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耐力。关老大第一次感觉到在这次决斗中,自己不占任何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