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曲儿的姑娘叫小蝉儿,是个瞎子,会弹琵琶,每天夜一黑就坐到前厅里,一直唱到人去楼空,卖艺不卖身。小蝉儿啥曲子都弹、都唱,给几个钱就行,但在勾栏,客人点的多是啥《月牙五更》、《******》,偶尔有风雅的客人,也会点《十面埋伏》或是自家填的新词。小蝉儿弹得好,唱得也好,但虽不卖身,有的客人欺负她眼瞎,也会多扔个子儿悄悄摸两下,小蝉儿图那个子儿,也就忍了。要是让永嘉碰见这种事,他一定会管,客人们也多少知道他跟掌柜的那点儿事,也不想多是非,碰见他就只好躲开。 晚上城东头的刘三炮喝多了,攥着小蝉儿的手不放,别人拉也拉不开,正被永嘉撞见了,他上去一把推开了刘三炮。刘三炮借着酒劲嚷嚷起来,掌柜的病还没好,下楼还得翠英婶搀着,说话有气无力,气势尽让刘三炮占了。偏巧这天守城****的一个排长在“人”字号房间过夜,正跟相好的云雨着,让刘三炮一嚷嚷坏了兴致,提溜上裤子出来直接把刘三炮扔到了街上。掌柜的把排长哄上楼,剜了永嘉一眼,叫他搀着自己上楼,把翠英婶留在前厅。 让刘三炮这么一闹,这天晚上的生意就显得有点儿冷清,四更天的时候前厅已经没啥客人了,耗子头就叫着三儿到附近的酒馆里去喝酒。
这家小酒馆就在书院的斜对过,有啥风吹草动全看得一清二楚,耗子头要了一碟黄生米,一碟小菜,打了二两酒。到武城口这些天,三儿的酒量涨了不少,早不是以前在龙王梁跟他爹那时候了。不过书院还没有打烊,跑出来喝酒,让掌柜的知道了可不太好。 “你放心好了,掌柜的今个晚上有的忙哪!”耗子头嘬了一口杯里的酒,“现在外头都在打仗,日本人都到北平城了,加上刘三炮今个一折腾,晚上八成没啥人来了。” 三儿瞅了一眼耗子头,心里还是没底。 “小兔崽子,我算看出来了,你******是走****运了。那个叫永嘉的后生,我听说,你们俩关系不赖呀!” 三儿看了看耗子头,像是没有听懂,“咋了?” “说实话,我进书院吧也有些时候了,永嘉也不是第一个后生,不过,这么些天还让掌柜的宝啊溜啊的稀罕着,他可是头一个,不错啊!看起来蔫不拉几的,在床上还真不吃素,连掌柜的都能让舒坦了。我估计,不用几天,你******就能比我还强,我跟你说,以后有人撑腰可别忘了我,我******好歹也算是给你带路的,你可不能吃了饭就赶厨子。
”说着话,耗子头冲三儿努努嘴,端起了酒盅,“来,爷们儿,走一个吧!” 干了一盅,耗子头拿起酒壶先把三儿跟前的盅子斟满。 三儿抹了抹嘴,又瞅了一眼书院的方向,问:“爷……” “‘爷’个屁啊!乡里乡亲的,这也没啥外人,叫‘叔’就行。” “叔,我想问问,你说永嘉跟掌柜的在楼上干啥呢,掌柜的不会打永嘉吧?” “打?打啥啊?疼还疼不够哪!”耗子头笑着说,“小兔崽子,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没经过人事?” “叔,我真不知道。” “你在村里不是有相好的吗?就拐子家的二丫头,你们俩日子不少了啊!还没有‘那啥’过?” “啥啊?” 耗子头盯着三儿看了一会儿,笑嘻嘻地问:“你们俩在一起睡过觉没?” 三儿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亲过嘴?” 三儿又摇了摇头。 耗子头看着三儿,大笑起来,“操,你还是个雏儿啊!难怪你屁都不懂。” “不过,我在掌柜的屋子里看见过……” “看见过啥?”听见这话,耗子头的眼一下亮了。
“掌柜的脱的光么格黏的,永嘉也脱得光么格黏的……” 耗子头又笑起来,“那就是他们俩在经‘人事’,往后你就知道了,那玩意儿是会让人着迷的。” “让人着迷?”三儿看了看盅子里的酒,“就跟酒似的吗?” “比酒可美多了。”耗子头问,“不过,这好玩意儿都不能尝太多,就像酒,三儿,你喝多了酒会难受不?” “会。” “‘人事’也一样,做久了,回数多了,过后比喝酒还难受。”耗子头笑着说,“你信不,掌柜的身上的病,三天五日是好不了的。” 耗子头简直是神了!第二天下午郎中就来了,又给掌柜的开出几服药,翠英婶整天在厨房里煎药,搞得到处都是药渣子味。三儿由衷佩服耗子头。郎中来前,永嘉就下楼了,看起来没啥精神,坐在前厅直打盹。晚上小蝉儿开始唱曲儿,他没像往常那样坐过去听,而是蜷到了墙根去坐着,有客人过去给小蝉儿扔个子儿,悄悄在她奶子上捏一把,永嘉瞅见了,也不吱声。三儿端了个果盘放到永嘉桌上,永嘉捡起几个柿饼子塞到三儿的怀里。
三儿还没有来得及吃永嘉给的柿饼子,城外头就开始打炮了,后院屋子里的几个大兵听着炮声,从姑娘们身上爬起来,提着裤子,叫唤着“小日本打过来了”往出跑,一文钱也没掏就跑掉了,急得光着身子跳起来就骂娘。永嘉听着大兵们的叫唤,“腾”一下站了起来,前厅里的客人慌乱掏钱走人,这个时候,又有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三儿抬起头,也分不清楚天上的是云还是烟。 天一亮,掌柜的撑着身子出门去了,这天外边的枪炮声一直在响着,书院里的人都睡不着,坐在前厅里。三儿瞅见耗子头跟大茶壶老是悄悄叨咕着,因为声音太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啥,只默默糊糊听到“打仗”、“日本人”、“沦陷”这样的词。三儿想永嘉可能知道点儿啥,但他没找见永嘉,前晌快过完了,才见他的影子一晃,不知咋从后院走了进来。晌午,枪炮声戛然停下了,掌柜的没多久就推门走了进来。她看着很累,走了几步,就嚷嚷着叫永嘉来搀她,靠在永嘉身上歇歇气,抬手招呼大茶壶。也不知道掌柜的趴在大茶壶耳朵上说了啥,反正大茶壶也松了口气。
永嘉搀着掌柜的进了屋,大伙立马围住了大茶壶。“该干啥干啥去,守城的长官说了,小日本打不下武城口,城墙牢靠着哪!****的飞机大炮都要开过来啦!”大茶壶一挥手,围住他的人被一划拉,就散去了。三儿揣着手去后院上厕所,却见翠英婶倚着门框,双眼瞧着楼上,像丢了魂似的。 这天的生意冷清,只有两三个常来的光棍汉来找快活,可瞅那架势,不像是快活,倒像来奔丧。带着姑娘进了屋,闷着头就脱裤子,姑娘们说还没水呢,他们也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听着姑娘们凄厉的声音,耗子头啐了口痰,“******,搞啥呢,笨死里去啊!”小蝉儿跟前没有一个客人听曲儿,可她照旧欠身,鞠躬,弹琴,唱曲儿: 一摸摸在发梢上 青丝三丈如水长 今夕春宵一刻短 情话与郎难说完…… 听着听着,大茶壶走到耗子头身边,皱着眉说:“哎,今个咋了,这《******》听了大半辈子了,今个听着咋想哭?” 耗子头磕了磕烟锅子,啥也没说。 一曲《******》还没唱完,掌柜的房里突然传出了响声,好像是啥东西被摔在了地上。
“来人!给我来人!”听见掌柜的叫唤,耗子头扔掉烟锅子就上楼,不一会儿,就见永嘉被耗子头拖了下来。他光着脊梁,只穿着单裤,右脸上一片淤青。书院里变得有些肃杀,耗子头把永嘉扔在地上,卷起袄袖,人们呆呆的瞧着,不知道出了啥事。三儿离老远瞅着永嘉,心跳得厉害,手心里都是汗。 “咋?才从老娘这尝到鲜,就懂得出去偷腥了?”掌柜的穿着绸子单衣,扭着肥大的屁股从楼上冲下来,“你以为能瞒得过我?你娘还没喝过水,老娘就洗过澡了。有没有沾过别的女人我能瞧不出来?告诉你,差半分没让老娘舒服透了,老娘都知道,还敢跟我犟嘴,护那****是吧?”掌柜的咬着牙跟耗子头说,“取鞭子去,给我往死里抽!” 耗子头招呼上春明进了柴房,春明提一桶水出来,漂沿得满,耗子头则提了鞭子走在后面。两个厨子用不着招呼,抽根板凳出来,把永嘉架在上边。水里撒上了胡椒面,鞭子蘸上水,鞭炮似的炸在永嘉身上。一开始,鞭子响一下,永嘉叫一声;后来,鞭子仍是一下一下响,用假的叫声却连成了一片;再往后,鞭子在响着,永嘉却不叫了。三儿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地上,他以为永嘉死了。
耗子头停住手,用袄袖子擦了把汗。姑娘们都到了,低着头站在掌柜的旁边,个个脸色煞白。兴致全无的客人一看这架势,有的站一旁看热闹,有的就干脆付钱走人。春明去关上门,挂出打烊的牌子,叉着腰站耗子头旁边,挑着嘴角对着遍体鳞伤的永嘉。掌柜的缓缓站起身,绕着姑娘们走了一圈,把每个人都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行呀!长能耐了,敢从我嘴里抢肉了是吧?”掌柜的坐下来,冷笑着说,“我告诉你们,是哪个****干的,赶早的站出来,别让我知道了,我扒她一层皮!” 姑娘们低着头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没说话。春明舀了一瓢水浇在永嘉头上,永嘉咳嗽几声睁开眼。 “敢做不敢当,敢偷不敢认!”掌柜的走到永嘉跟前,摸着他的脸,“你偷得是啥人哪?她把你砍这,自个躲开,你都快死了,她也不吱一声。我的小心肝、我的肉啊!你真是凉透了我的心哪!”掌柜的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打!” 三儿看见永嘉的脑袋耷拉下去,耗子头把鞭子放到辣椒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咋想的、咋来的力气,“哇”一声哭了,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冲着掌柜的跪下就磕头。所有人都愣住了,盯着跪在那的三儿。
“你……”掌柜的问三儿,“你这是干啥?” “我……我求求你……放过永嘉吧!”三儿磕磕巴巴地说。 “你是来替他求情的?” “你再打下去,就把他打死了!” 掌柜的望着三儿,他哭得鼻涕眼泪的,话都说不清了,“那你告诉我,三儿,在这书院里,永嘉最待见的是哪个娘们儿?” “永嘉……他、他待见……”三儿用袄袖子在脸上抹搽了几下,“他待见掌柜的……他要娶掌柜的当媳妇……” 三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柜的扇了一耳光,“放屁!”扇完这耳光,掌柜的却忍不住笑了,剜了三儿一眼,“你懂个屁!”掌柜的又走到永嘉跟前,伸手摸了摸他血肉模糊的身子,叹了口气,“你这小畜牲,我还真舍不得打死你,可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你。”停了停,又说,“今个不打死你,一来,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不能让人说忘恩负义,二来,你这个小兄弟,三儿,有出息。”她上下打量了三儿一番,说,“仗义啊!”掌柜的跟耗子头说,“砍柴房里饿三天,身上的伤,让翠英找大夫看看。”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掌柜的进了屋,三儿爬到永嘉那,喊永嘉。永嘉抬起头,笑着对三儿说,“多谢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