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十七,城西徐大户娶走了书院里的姑娘小芬做六房,给了掌柜的一笔钱,算给小芬赎身,又在晚上掏钱摆了几桌,在书院里热闹热闹。席散了以后,伙计们也分到了一杯酒喝。三儿和永嘉半夜爬起来到柴房旁边解手,永嘉站在月光下用尿水滋一朵花的时候,三儿一抬头,看见掌柜的房间的后窗户里,一个人正向这边瞅着。三儿的屎刚屙到半截,急忙擦了屁股拽着永嘉就跑。三儿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看见,永嘉把尿水滋在了她最喜欢的那朵花上。 后来,三儿知道,掌柜的到底还是看见了。三更天的时候,耗子头把永嘉带进掌柜的屋里,过了一会儿,耗子头独自走了出来。三儿去给“丙”字桌的客人上酒的时候,听到耗子头跟大茶壶叨咕,“看样,掌柜的是给那后生‘****’了,那后生那么单瘦,受得住掌柜的吗?”耗子头说完这话,他跟大茶壶脸上都露出说不清楚的笑,三儿瞅着他们的笑,只觉脊梁上结了层冰。三儿大着胆子去问春明,不知咋的,春明这天晚上也没个好脸,压根就没搭理三儿。三儿没法子,只好找着机会就往耗子头和大茶壶那边凑。 “掌柜的可有时候没开荤了。
” “哎,你说掌柜的也不关门?”大茶壶笑嘻嘻地说。 “还管那么多,办个雏儿,能年轻十岁啊!” “就是可怜那后生了,多单瘦啊!” 三儿听不懂耗子头和大茶壶的话,想也想不通,他担心永嘉,可一直到打烊,也没见永嘉下来。晚上伙计们回到屋里,谁也不多说啥,但三儿看得出来,永嘉在掌柜的屋里干啥,他们全明白,只让他蒙在鼓里。或者,他们以为三儿跟他们一样,全都明白,就是不说。三儿躺下来又看了一眼掌柜的房间,灯还亮着,而且不知咋的,今天晚上,那灯光看起来是煞白的。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推自己,三儿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见永嘉面色苍白的站着,他一只手扶着通铺的沿,一只手捂着裤裆,两腿不自觉的颤抖着。三儿赶紧让永嘉睡下,三儿有好多话想问永嘉,看看他的模样,就想着等睡醒再说吧!他在永嘉身边躺下,闻到从永嘉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他不知道,永嘉身上咋会这么香? 第二天,“群仙书院”的人们跟商量好了似的,就这么把永嘉给遗忘了,任他在通铺上睡着。
三儿很想知道,昨天晚上,掌柜的对永嘉做了些啥,他揣着手在前厅站着,脑子里都是耗子头在柴房里抽打那几个姑娘的情形,听见春明叫他,才回过神来,走了几步,听见头顶上传来女人吃吃地笑声,他仰起头来,几片瓜子壳从脑袋上飘下来,又有几片瓜子壳从上面飘到他仰起的脸上,凉森森的,带着女人嘴里湿漉漉的香味。银花那张妖精似的脸映进来,她笑得张开两瓣血红的唇,露出两排脑瓜残样白的牙齿。 掌灯以后,永嘉才起床,走起路来还不太自在,裤裆里好像夹着啥东西。三儿正抱着窝窝头在柴房边上啃,永嘉就坐在了他旁边,还没等三儿回过神,永嘉从自己的棒子面糊糊里刨出个东西扒到了他碗里,三儿挑起咬了一口,是鸡蛋,“咋搞到的?”永嘉把食指竖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永嘉今天不大想说话。但三儿发现,边上人对永嘉的态度却变了。“群仙书院”里的人,见着永嘉,都会叫他一声,连春明也对他客气起来。三儿不知道是咋回事,去给银花送果盘的时候,听银花说:“每个俊俏些的后生到了这,都会有几天,等掌柜的腻了,就屁都不是。” 三儿从银花房里出来,没有见着永嘉。
忙到三更天,耗子头过来拍拍他的肩,说是掌柜的叫他。三儿提心吊胆地上了楼,走到掌柜的门口,颤巍巍冲里头叫了几声,没人应。三儿不知道咋办,大着胆子又叫了几声,这时,一个梦呓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这声音极好听,但不是像唱歌、唱戏那么好听,而是像一根羽毛,一下撩到了他的心窝。这声音是掌柜的,它让三儿的心上一痒,他不知道,掌柜的还能发出这样美的声音。他走进去,却发现屋里啥也没有,这时又传来一声,是从里屋传来的。这声音真邪性,三儿就听了两回,身子骨就有些发酥。 这是三儿头一回进里屋,这屋里不如外边亮,但是热,这热直窜进人骨头里去。里屋的热是从床上发出来的,这张床像团火,火红的帐子一扑一扑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伴着钟摆的摆动,是掌柜的粗重的呼吸。着呼吸是要人命的,三儿听着听着,就觉得嗓子干了,脑袋昏了,脸上烧起来,心跳得厉害。人在这,魂儿却不知道去了哪。 “三儿吗?” “哎。” “你去把永嘉的东西归置归置,他以后不跟你们住了。” “哎。” “把东西都搬这来,快去!” “哎。” “上点儿心,别落下啥。” “哎。
” 三儿从屋子里退出来,撒丫子跑回到通铺上,心还在“嗵嗵”跳着,四外还尽是掌柜的那要人命的声音。他跑去井边打上来一桶水,低头下去“咕咚咕咚”喝了半桶,脑袋还是有些昏。回到屋里打开破躺柜,从里头把永嘉的行李扒拉出来,用鸡毛掸子掸去了上面的土。这时候才想起来,永嘉不在这住,是住哪,还是要走?他挎着东西走到前厅,正碰见春明提溜着裤带去解手,听三儿说掌柜的让把永嘉的行李拿过去,吃了一惊,嘴里嘟囔着“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有一手”走了。 再走进掌柜的屋里,那屋子更热了。三儿刚一进去,全身就满是汗。三儿把永嘉的行李放到跟前,低着头说都拿来了。冷不防一股热气扑面过来,一只胖乎乎的手探出,撩起了帐子的一角。热气让烧着的烛火摇了两下,从撩起的帐子那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大腿,在大腿中间正埋着一个人的脑袋。 “看一眼,对不对?” 那伏在大腿中的脑袋停了下,却没有起来,“不用,他错不了。”虽然这声音极细、极小,但三儿听得出来,是永嘉。 永嘉没有离开“群仙书院”,而是住进掌柜的屋里,谁也很少见着他。只有专负责打扫掌柜的屋子的翠英婶。
伙计们管翠英喊“婶”,是因为她长得老面,其实,翠英婶也就二十七八岁。翠英本来是“群仙书院”待客的姑娘,后来被一个地主赎了身,过门当了三姨太,生下了一个闺女。结果没多久,地主得了肺痨死了,家产让哥们儿弟兄占了,家里人合计着把翠英赶了出来。走投无路,又回到“群仙书院”,可多年劳苦,让她显老,加上拖家带口的,不能再接客,就专负责给掌柜的归置屋子。一年到头虽不赚几个,也就算能糊口。就有一样,她不爱跟人搭话,一来就钻进掌柜的屋里,归置完了低下头就离开,有人喊她“翠英婶”,她也就是“噢”一声,看都不看。三儿来得晚,跟好些人还不熟,有心想打听打听永嘉的情况,大着胆子喊翠英婶,一张热脸撞上的却是冷屁股。 过了个把月,北平城的白家少爷买药材路过武城口,顺道见见老相好银花,在前厅摆席,掌柜的下来作陪,三儿才又见着了永嘉。永嘉穿着白短褂,头发梳得溜光顺滑,人更显得白净。掌柜的和白家少爷聊着东北和北平的局势,永嘉就站在边上伺候着掌柜的,又是斟酒又是夹菜,没事了,就垂着手站着,一动不动的,像个死人。
白家少爷酒足饭饱,搂着银花进了“地”字号上房,酒席散了,后厨把剩菜剩饭拾掇成一桌,终于轮着伙计们沾一回荤腥。永嘉挨着三儿坐,低着头闷声吃饭,三儿问他几句,他也就是用点头或是摇头带过。吃完饭,他起身悄悄把一样东西塞到了三儿屁股底下,三儿趁别人不注意揣进怀里,解手的时候拿出来一看,是一块洋钱。 这样,每回跟永嘉见面的时候,永嘉要么塞给三儿仨子儿俩子儿的,要么就塞给三儿一块洋钱,三儿把永嘉给的钱和自己攒的都存起来。每天早起,他还去搬石头练力气,但早上只他一个,不知为啥,春明没有再来过。练累了,三儿就歇歇,用树杈在地上写永嘉教他的字。
有回他无意间瞅了一眼柜台上的账簿,发现一页纸上有几个字居然认得,心里美了一宿。 谷雨过后,掌柜的害了一场病,找了郎中看,郎中号过脉,开了几包药,说就是着了春寒,三五天就没事,哪知道过了几天却加重了。翠英婶搬进了掌柜的屋里,没日没夜的伺候着。永嘉有了闲工夫,见天跑下来听曲儿、看戏,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些,碰到三儿,离着老远叫唤,早起还会跑来教他再识几个字。出来进去,永嘉也老哼着什么调子,三儿凑近了听,也只听清了一句是什么“多少的天姿国色看不够,尽把那万里长城做漫舞罗袖眼中收”,听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想着是来这里的哪个穷酸秀才写下充嫖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