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上看,毛泽东对林彪始终处于一种既信任又不信任的状态,总的来说是信任大于不信任。庐山会议之后,信任的成分变小了。
毛泽东同意将林彪作为接班人写进党章,是否是己所愿,难以揣测;写进党章是否意味着毛泽东对林彪的绝对信任呢?从毛泽东偶尔流露的情绪看,未必。就在“文化大革命”之初,毛泽东在“西方的一个山洞”写给江青的一封信中,流露了他对林彪的怀疑和忧虑。“我的朋友的讲话,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谈到林彪对毛泽东本人的不切实际的赞颂和个人崇拜时,毛泽东说:“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20世纪60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这封信是写给江青的,与当时还不是中央领导人的江青谈论党内如此重大的问题,极不正常。这封信写成后,在武汉给周恩来、王任重看过,却没有给中央第一线的其他同志看过。信中对林彪有所批评,周恩来经毛泽东同意曾转告林彪,林彪不安而又有悔改之意,毛泽东遂将原件销毁。以上所引,均来自毛泽东校阅过的抄件。仅从此信来说,只是毛泽东对林彪的一些觉察,就当时而言,还不能说毛泽东已经识破林彪是个阴谋家;再者说,林彪本人从“借助钟馗”到你死我活有一个过程,有一个主客观的变化。
1966年,毛泽东曾和林彪有过一次交谈。当时林彪为了表达对毛泽东的感激和忠诚,曾说过一段大意如下的话,我林彪能有今天全仗毛主席的栽培和提拔,如果换上别人作领导,我林彪可能脑袋早搬家了,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这段话有其可信的地方。林彪虽有能力,却是一个不好处的人,在中国革命史有过多次左倾路线,像他这样的人按理很难顺利通过各种“运动”。但他硬是过来了,不但过来了,而且还作为接班人写进党章。可以说,没有毛泽东的提拔和重用,凭林彪的身体、为人和资历,他很难爬到“副统帅”和“接班人”的位子上。道理很简单,在开国元勋中,有太多的“老人”和“能人”,要想取得仅次于毛泽东的威信,那是太难了。而中国又是一个爱论资排辈的国度,林彪可以说是放了一颗政治卫星。话又说回来,林彪当然明白,放上去的卫星不是真正的星辰:毛泽东能赋予他接班人的使命,毛泽东也一样能收回给予他的地位和权力。写在纸上的东西不是十分可靠的。
再者说,国家不能长期无主席,而毛泽东声明自己不当,再努力一下,把国家主席的位置弄到手,林彪的接班人地位就巩固了一步——他自然清楚,这也不过是眼前的权宜之计,当了国家主席并不等于不被打倒,刘少奇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他想利用这个位置喘息一下,在位置上等待着“毛泽东之后”更保险一些。他更明白毛泽东的出人意料,如果他有意提拔张春桥,让张春桥坐上国家主席的位置,那一切将为时过晚。
而毛泽东在设国家主席问题上有自己的考虑。鉴于刘少奇当了国家主席后,新中国同时出现了两个主席,每到重大节日,毛泽东和刘少奇的照片并排登在报上。刘少奇被打倒后,毛泽东嫌国家主席一职礼仪性事务多,不愿自己再任此职,而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两个主席的局面,毛泽东打定主意取消国家主席一职。
由于种种原因,到会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觉察叶群等人的阴谋。以华北组为例,李雪峰、吴德、解学恭三人签发的、大会秘书处印发的全会第六号简报(指华北组第二号简报)在8月25日印出来了。林彪听秘书念了这份简报,又叫再念一遍。他高兴地咧开了嘴:“听了那么多简报,数这份有分量,讲到了实质问题。”
吴法宪看了简报,立即把西南组的记录人员找来,说:“我们组的简报温度不够,要参照华北组的简报改写,要把我的发言内容写进去。”工作人员改了一遍又送给他,他看了说:“写得还不够,要把气氛写得足一些。”他还具体交代了要写上哪些字句。
头天晚上还提出自己的发言“不登简报以为机动”的李作鹏,也变了调门,居然“批评”起邱会作来。他手里晃着华北组的简报,对邱会作说:“你看,人家登出来了,你们组的局面不行!”
邱会作也急忙调整部署。他不但让记录人员把自己的发言写进简报,还提出他的发言要单独出简报。
他们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形势在悄悄发生变化。
快到中午的时候,叶群匆匆忙忙地给吴法宪打电话:“吴司令,有个情况告诉你一下,江青带着张春桥、姚文元到毛主席那里去了。”
“知道什么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现在找主席,还能有别的事!听说,毛主席只见了张、姚二人,不见江青。”叶群觉得毛泽东还在支持他们。
“这消息可靠吗?”看上去愚笨的吴法宪反而有些警觉。
“完全可靠。”叶群讲了消息的来源。
放下电话,吴法宪心里就不踏实起来。他自己又给那个向叶群提供消息的人打电话:“听说11楼带张、姚到主席那里去了?”
“是啊。”
“他们谈了什么?”
“现在正在谈呢。你不要紧张,没什么问题。”
听到说“没什么问题”,吴法宪便放下心来了。
这天上午11时40分左右,毛泽东派人通知汪东兴去他那里,汪东兴吃完饭就赶紧去了。毛泽东问他:“看到六号简报了吗?”
汪东兴说:“刚看到。”他是在来的路上才看到第六号简报的。
毛泽东说:“他们(指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已经来过了,他们说六号简报影响很大。”(这就是毛泽东后来说的江青“反林有功”的由来)不等汪东兴说话,毛泽东严厉地说:“你汪主任了解我不当国家主席的意见,还派你回北京向政治局传达过,你怎么又要我当国家主席呢?”
汪东兴说:“我听陈伯达发言说,有人听到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以后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了,我很气愤。”
毛泽东严肃地说:“那就让他们去高兴吧!”
汪东兴又说:“在群众讨论修改宪法时,都拥护你当国家主席。”
“不当国家主席,就不代表群众吗?你强调群众拥护,难道我不当,群众就不拥护了?我就不代表群众了吗?”
听了毛泽东的这些话,汪东兴当时非常难受,感到辜负了毛主席对他的教导和信任。谈完话后,时间已到了下午2时了,毛泽东要他马上通知政治局常委及政治局委员3时到牯岭毛泽东办公处开会。汪东兴通知了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和康生,其他的政治局委员由中央办公厅负责通知。
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来后,毛泽东分别同他们谈了话。
毛泽东对林彪特别强调:
“庐山是炸不平的,地球还是照转。我说把庐山炸平了,我也不当国家主席,我劝你也不要当。”
“我原来是主张设国家主席。开幕那天讲话,又讲了天才问题。是不是我擦了一根火柴,把庐山的房子烧掉了?”
“也没那么严重。军队的一些人,像吴法宪,跟在陈伯达后面跑,上了大当。”
“军队的老干部都是炮筒子,说话走火,本来好意,结果弄糟了……”
“庐山的教训是很深刻的,回北京再谈吧!”
毛泽东还与许世友谈了几句话。那时,毛泽东在院子里,许世友来了。毛泽东与他握手时说:“你看,我这个手凉不凉?”
许世友说:“凉。”
毛泽东说:“你们让我多活几年多好啊!还让我当主席呀?”
毛泽东与政治局常委商谈后,对来开会的政治局委员们宣布说:“刚才,政治局常委商量,认为讨论的问题不符合全会原定的三项议程,决定收回六号简报。”
而其他的人还在分组讨论。3时左右,叶群给吴法宪、邱会作等打电话,要他们仿效华北组六号简报,集体通过设国家主席的建议。
邱会作来到西北组,看到康生及组长不在,一打听,才知道毛主席召集政治局常委及各组组长开会去了。邱会作一向心眼多,他觉得事情可能有变,便不动声色,连放在皮包里的六号简报也没拿出来。
吴法宪来到西南组,也看到组长不在,便问:“到哪里去了?”副组长告诉他,到毛主席那里开会去了。这没有引起吴法宪的注意,仍一门心思按叶群布置的干,念完六号简报,要大家举手通过设国家主席的建议。(见汪东兴:《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当代中国出版社)
不久,组长开会回来了,谈了毛主席刚才召集的会议,要立即收回六号简报。
吴法宪一下傻了眼,手都不由抖了起来。10年之后,他在自己的供词中描述了当时的心情:“我听了之后,情绪一落千丈,心情十分紧张,心冷了半截,后悔莫及了,知道犯了错误了!”
林彪从毛泽东那里开会回来,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他立即把叶群叫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叶群神色紧张地跑出来,对秘书说:“首长在主席处开会回来了。主席说,对那几个人烧一烧可以,不要烧焦。要降温了。我的书面发言不要整理了,你把草稿给我。”
叶群还指使人从中央会议记录中,撕下她在分组会上发言的记录。
吃晚饭的时候,吴法宪给邱会作打电话,问邱会作:“你发言的简报发了没有?”邱会作说还没有发。吴法宪告诉他:“情况有变,不要发了。”
其实,狡猾的邱会作听到风声后,早就将他发言的简报压下来了。他也要求记录人员从中央会议记录中撕下他的发言记录,结果遭到拒绝。
在北京的黄永胜,很快听到了风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晚上,他一连几次打电话到庐山找吴法宪。直到26日凌晨3时,吴法宪才有时间给黄永胜谈情况。黄永胜要吴法宪赶快告诉工作人员,把给他起草的发言稿烧了,把在北京搞的记录也烧了。
林立果则像条疯狗,到处打电话布置“撤退”。他气急败坏地对林彪的秘书说:“翻车了,倒大霉了,都是他妈的主任搞的。她想抢头功,尽是瞎指挥。”
8月25日晚,周总理主持召开了各大组召集人的会议,传达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决定。
8月26日,各组传达关于暂停开小组会的决定。
叶群是最沮丧的一个。几天来的过度兴奋,乍一碰壁,觉得浑身酸软,抬不起头来。不仅是身体疲劳,更重要的是精神打击。女服务员进屋来轻声告诉她:“中央办公厅通知,今天不开分组会,各省自己谈,也可以参加庐山,晚上准备看电影。”
“知道了。”叶群闭上眼,喘着粗气,说:“有人找我,就说我病了。”
她真是病了。她弄不懂局势会如此逆转,全部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
又有人敲门。她正想发作,一听是与林彪有关,只好作罢。服务员在门口轻声说:“主任,这是秘书让我送来的,说是首长口授给秘书写了送给你的。”服务员把纸条放在床头,轻手轻脚走出去。
叶群拿起纸条,看了几遍,揣摩着林彪的用意。纸条上写着:“忠心、热心、细心、好学、好问、好帮助人。”什么意思呀?三个“心”,三个“好”,是林彪对她的称赞还是要求?弄不懂。她爬起身来,去找林彪。
汪东兴把这几个人销毁发言稿的情况报告给毛主席、周总理。毛主席笑着说:“何必当初呢!当初那么积极,那么勇敢,急着发言。今天又何必着急往回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