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颂和忧儿手中有了银两,恰逢天朗气清,便出门逛逛集市。
“很久没有这么阔绰的采购一番了。”忧儿心情很好,零食糖果胭脂水粉大包小包在手中提着。
“逛了这么久也累了,去茶庄歇歇吧。”莒颂抬头看了看天空,碧空万里,阳光有些刺眼。
主仆二人来到茶庄角落,向店小二点了茶水点心。
忧儿竖起耳朵听着旁桌闲聊。
“我听说这几日吴尚书夫人把自家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把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连根挖了。”
“大官家里修个院子有何稀奇。”
“你们不知道,我有个表外甥在吴府做事。据他说,吴夫人早就病入膏肓没两日了,谁知竟然一夜之间好了。其实吴家院子地下有东西,把这东西刨出来,吴夫人就好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吴府神神秘秘,还请了寒山寺的主持和清远观的道长来作了法。”
忧儿冲自家掌柜眨眨眼。
莒颂轻笑意思是自己也听到了,她不以为意。
喝了两口茶,她们就回了药铺。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在铺门前等着。
男子见她们回来,径直走上前:“请问阁下可是莒掌柜?”
莒颂起身回礼:“正是。”
“莒掌柜,司徒府三小姐请掌柜前往府上做客。”
“司徒三小姐,我知道了。何时去?”
“马车已备好,还请即刻前往。”
忧儿有些气恼:“这也太着急了吧。”
莒颂拦了拦:“无妨,忧儿你回铺子,我自己走一趟。”
“掌柜的……”忧儿扯扯她的袖子,见她坚决,便自己回了铺子。
莒颂独自跟随这名护卫出了茶馆上了司徒府的马车。
吴夫人的妹妹便是这太常寺卿司徒大人府上的大夫人。司徒大夫人自己育有三女一男,大女儿司徒慧莲已是莲妃,大儿子司徒伯岳在翰林院修习,二女儿司徒晴芝嫁给了镇国将军的长子,而三女司徒兰则被养在城外山谷的别院内,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
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莒颂听闻已久,一直未曾见过,今日终于能见到了。
马车一路颠簸,直至黄昏才到达定西山别院。苍松翠柏山泉石流,仙境一般的景致。
穿过弯弯绕绕的厅堂回廊,莒颂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了司徒兰居住的月寒小筑。
小筑院内陈设简洁,尤其是满园栽种着伞状成簇的细小白花,花香四溢,花团簇簇又状若碧霞上流云,清新雅致。
莒颂看着满园盛开的花海,原本以为前尘往事不会再感怀,却又忆起那时梵天花海之约,一时失神。
丫鬟唤了几声,莒颂才回神,继续前行。
小筑内的花堂四周是成排的书架,藏书之多让人叹服。窗边一软榻,榻边小几上煮着一壶茉莉。青白小瓶插着姿态优美的细白小花,清冷温婉。一把古琴横放在几案上,不沾微尘,光是看似乎就能听见袅袅琴音。
莒颂正在慨叹主人布置之清雅,气质之柔婉时,司徒兰大步迈入厅内,一屁股坐在榻上。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司徒兰时,莒颂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少女面色白如霜雪,一头金发批在肩上,白色的睫毛微微颤抖,金黄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民女莒颂见过三小姐。”莒颂欠身行礼。
“莒掌柜,实在抱歉。兰儿这个样子无法亲自到您那里,只能请您来。本应该先送上拜帖,但一听说您治愈了兰儿姨母的旧疾,心中按耐不住,便急匆匆不顾礼数请您来。请您无论如何不要见怪。”司徒兰有些急切地解释着。
“没关系,”莒颂观察着面前的司徒兰,不卑不亢道,“三小姐赏识,民女受宠若惊。”
司徒兰大咧咧摇摇手:“莒掌柜别这么客气。我听说你的本事大,吴夫人的顽疾都治得好。快看看兰儿能否变成平常女子的样子?”
莒颂见她开门见山,性子直爽,便也不拐弯抹角:“三小姐是天生白子,体质弱于常人。请问三小姐日常可有服药?”
“日日都是江湖骗子开的滋补的药,都被我倒到山谷里去了。”司徒兰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兰儿父母不管兰儿,若不是清远观道长说兰儿是仙娥转世,怕是他们早就让兰儿自生自灭了,哪会真心医治这病。”
莒颂见她自嘲的神情和冷笑的嘴角,十分心疼。
“莒掌柜您就看看这病可不可治?若是您也无能为力,尽可直言不讳。”司徒兰满眼真诚。
莒颂沉默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问道:“三小姐近日饮食可好?”
“您怎么总不给个痛快话。罢了,我跟您说这荒无人烟的深山,哪有什么好吃的。野兔山鸡算是不错的美味了。”司徒兰笑笑,“莒掌柜肚子肯定也饿了,我已经让厨房备了烤野兔,请您在这儿留宿一晚。这病看得好最好,看不好我再想办法。”
莒颂点头答应:“我先谢谢三小姐款待。这病可治。”
“真的?!”司徒兰一听满脸喜悦,一把上前拉住莒颂的手,“怎么治?”
“定西山是座灵山,山中有一种食仙草,饮清泉,吸收日月精华的千年灵蛇。若得此蛇,剖其金丹即可。”莒颂一字一句说着。
司徒兰脸上的喜悦瞬间散尽,警惕地瞪着莒颂:“你是什么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莒颂淡淡说道,“这个法子我猜您早就知道了。如果您怀疑此法的药效,我可以以我的魂命担保。”
司徒兰沉默片刻,眼中释然,笑道:“果然得用这个法子啊。”
“不行!”一个声音突然从帘后传来,另一个司徒兰掀帘而入,满脸焦虑地冲向软榻上另一个自己。
“兰儿!”假司徒兰一跃而起,扶住了身体赢弱的白色少女。少女柔若无骨,哀怨深情,惨白的肤色和金黄的长发衬的她如仙似幻。
而此时假司徒兰退去幻化,变成了一位身形修长的银发红瞳少年。少年抱着司徒兰,又急又气又满是怜惜:“你怎么跑出来了。”
灵蛇,果然没有错。
“少陵。”司徒兰泪眼婆娑,摇着头看向莒颂:“莒掌柜,您正如传言所说非凡,竟一眼看出少陵真身,兰儿为欺瞒之事向您赔罪。不过,我是不会用少陵的金丹的。”
“你……向她陪什么罪!”少陵有些恼怒,将司徒兰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能看出老子真身又如何?”
“少陵……”司徒兰拉着他的衣袖,“来者是客,何况莒掌柜救了我姨母。她都没有别的法子,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你乖乖待着,不要插嘴,听我的就行。”少陵摸摸司徒兰的头,转身走向莒颂,“咱们外面去说。”
“少陵……”司徒兰还想说什么,却含泪低下头。
莒颂随他来到园中,站在白色花海边。
少陵压低声音,带着恳请的语气道:“你既知我的身份,想必道行匪浅,能否助我剖丹救人。”
“恕我直言,三小姐如若入轮回,以你寿命之长再寻她转世即可。金丹是你千年修为,救她此世不足百年阳寿,是否代价太大。”莒颂也不拐弯抹角。若是以前,莒颂绝对会赞成少陵的做法,爱就要不顾一切相守,奋不顾身得为爱的人付出和牺牲,去证明自己爱的真挚。而现在,她理智太多。
“若失去金丹,你就会恢复原型。而三小姐一旦病愈,重新以健康少女姿态活着,又有司徒家三小姐的身份,求娶之人怕是要踏破门槛。那时,灵蛇你能否面对她为他人妻这样的事实?而且就算得到健康,也不一定会得到幸福。你倒不如去陪伴她的下一世。”
少陵似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他一直以来执着于救她性命,从未想过其他。莒颂抛出的问题一刀戳进了他的心脏。他紧握双拳,似与不甘和痛苦斗争。
良久,少陵才缓缓开口:“莒掌柜,此生不幸怎能用来世弥补?”
莒颂怔在原地,刚刚她还觉得灵蛇痴傻,突然被这样一句醍醐灌顶。
“也许即便康复也无法保证幸福,但至少兰儿此生有了得到幸福的机会,不必像现在一样被囚禁,终日孤苦。”
“好吧,话已至此,既然你心意已决,我答应助你救她。”
少陵抱拳道:“多谢。另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忘了我?”
莒颂愕然:“你……为什么?”
“怕她痛苦。”少陵有些不好意思道。
一阵清风过,花海起伏,满院飘香。
莒颂看着他,银发随风飘舞,红瞳似血,棱角分明的面容夕阳下俊美非凡,难得幻化出如此好的皮囊,真令人惋惜。
莒颂无奈笑道:“罢了,我会清除她关于你的全部记忆。”
“谢谢。”
夕阳落尽,莒颂和二人共进晚餐,少陵笑得洒脱,告诉司徒兰莒掌柜另有一法,需他去雪山采金蟾,沙漠找麟鱼,南海寻千年人参。这三味药虽难得,但能治她的病,他们二人可即日启程一起去寻。
司徒兰见他笑容满面的样子,便也开心起来,觉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医问药,也是浪漫。
莒颂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里慨叹小女孩就是好骗,却也顺着少陵的话帮他圆谎。
晚餐在笑语中进行,月色清朗,风轻云淡。满园花香,沁人心脾。
深夜,莒颂来到司徒兰房中,见少陵坐在床边,凝视着沉睡的司徒兰,一动不动。
“准备好了?”莒颂问他。
“嗯。”他答,语气坚决。
莒颂走近,手指轻捻,一缕粉白色交织的记忆光辉从司徒兰眉心流出凝结成一颗珍珠落在莒颂手中。
少陵点头表示感谢。接着运气吐出金丹。
莒颂手掌一推助他将金丹没入司徒兰胸口。又反手一挥促金丹在其体内运转。
片刻,只见月光之下,司徒兰头发由金转黑,肤色也渐渐恢复如健康少女一般。
少陵此时恋恋不舍却已逐渐化作原型,变成一条小银蛇模样。小蛇冲莒颂点点头,便转身从窗口离开。
莒颂于心不忍,看着手中粉色的记忆,里面都是少男少女相遇相知嬉笑怒骂的欢声笑语。
莒颂骂了一句自己心软的毛病,起身向少陵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少陵,我们谈谈。”莒颂叫住银蛇。
小银蛇停住回望。
月凉如水,一仙一蛇,花海之上,谈妥了一场交易。
第二日清晨。
司徒兰坐在镜前,惊讶地发现镜中的自己黑发飘逸,肤色白里透红,一时愣在原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一般跑到门前,一把打开房门。
此刻门外,金色的阳光下,一身银装少年站在院子里看她,黑发黑瞳,棱角分明的面容俊美非凡,笑容如朝阳般绚烂,声音动人洪亮,温柔又喜悦地唤道:“兰儿。”
司徒兰从没有跑得那么快,她一把扑到少陵的怀里,泪如泉涌:“少陵,你的头发眼睛怎么了?我……我还以为……”
“别担心,没事了。”少陵摸摸她的头,捧起她的脸,笑道:“莒掌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我现在和凡人无异,此生此世陪你到老。”
“真的吗?太好了!”司徒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少陵点头。
“莒掌柜人呢?我要好好谢谢她。”
“她一早就走了。”
“怎么这么着急?诊金,这得要多少诊金?你给了吗?”
“诊金付完了。其他的你都别管了,你这大病初愈,肚子肯定饿了,我带你去吃早饭。”
“可是少陵……”
“别可是了,走吧。”少陵牵起懵头懵脑的司徒兰,愉悦地向餐厅走去。
而此时下山的马车里,莒颂紧紧抓着手里的小包裹。包裹里是少陵的千年灵蛇骨,价值千金。
她用凡人的一世寿命换了少陵的千年蛇骨。
前世未成之事,今日终达成所愿。
一路颠簸。莒颂抬手轻轻摸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何时流的泪,都弄湿了前襟,且止也止不住。
至于司徒大人和夫人吴氏如何去药铺登门道谢,司徒三小姐风光嫁人,少陵如何倒插门进了司徒家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