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与海沾边的事,陶勇总是取胜:不光是同海匪,还有与英国皇家海军;连陶勇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还没从朝鲜回国的时候,他的名字已被决策部门划入了海军。
记得1952年春天,饶守坤带领海军实习团到朝鲜战场东线实习,遇上老熟人陶勇。异乡遇故知,两人分外高兴。交谈中,陶勇突然一转话题,问饶守坤:“你老饶怎么会去当海军呢?”
饶守坤把渡江后如何从陆军调到海军的经过说了一遍。陶勇听了,嘿嘿一笑,说:“你过去能打仗嘛,到我们这里来吧。”
这是组织上的事,饶守坤只好婉转地回答:“海军正处在创建初期,更需要人,再说现代化的陆军也是不容易干的啊。”
“也是这个道理。”陶勇笑了笑,又抽起烟来。当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不但没把饶守坤召回陆军,不几天自己也被调到海军,再以后,饶守坤还当了陶勇的得力助手、舰队副司令。
已经身在海军的饶守坤特别关心朝鲜战场上的反空袭问题。因为海上作战离不开空中掩护和协同突击。他问起陶勇这方面的经验。
别看陶勇文化不高,但对机械、摩托一类东西特别感兴趣。在战争年代,一个纵队领导亲自开着摩托疾驰战场,独闯敌阵,别说在中国战争史上绝无仅有,在世界军事史上也不多见。每次战场上缴获了什么新式武器,他总要去摸一摸,看看机关在哪,是炮打两发;是电台调两下;是汽船开到湖上兜两圈;连战士都知道他这个癖好,有时缴获了什么新武器,故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直到他掏出烟来换……
他对饶守坤绘声绘色地说:“敌人的空中行动,可不像国内战场上那样,那顶多不过是助助威,应应急,对地面部队威胁持续性不是很大。在朝鲜战场,敌人空中与地面的配合真是亦步亦趋,紧密得很啊。”他举了个例子说,“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结束后,我部奉命北撤休整。敌人乘机组织陆空兵力对我进行猛烈反击,并在我主力预定转移的路线上空降,迫使我临时改变行动路线。结果,本来是主动的回师却变成了被动应付的局面。”
“看来你是吃到了咱们没有空军、海军的亏。”
“是啊。”陶勇深深地吸了口烟,颇为忧虑地说,“我认为你们当海军的,更应当注重研究海上与空中的协同作战问题。据说军舰在海上活动,没有空中的掩护支援,就跟秃子挨打似的。”
“可不!”到海军不久的饶守坤似有发现,“老兄,你身在陆军,对海上一套很在行嘛,我看你应该来当海军!”
饶守坤原是三十军副军长,1950年3月调任新组建的华东海军第七舰队,任舰队司令。而三十军的军长也姓饶,叫饶子健,也调到海军,担任华东海军第五舰队司令。他曾诙谐地说:“我原是三十军军长,统率3万人马,现在调到海军,号称是一个舰队司令员,名义上是正军级干部,实际上是一个小团长,只有1000多人。其实要治好这1000多人的一个海军舰队,要比治好几万人马的陆军,需要更多的精力和更高的水平。”
这是从陆军转到海军干部的真心话,不久转到海军的陶勇也是这种感觉。
说笑间的事,竟成了事实。
1952年深秋,陶勇率领九兵团从炮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凯旋回国。征尘未洗,他就接受了新的使命:担任华东军区海军司令员。
华东军区海军,以后改为东海舰队,其所属部队地处苏、浙、闽三省一市海防前沿,辖区广阔,控制海州湾、长江口、杭州湾;舟山群岛是守卫上海的重要屏障,福建沿海与台澎金马一水之隔,特别是在50年代那种国际环境下,华东海军的战略地位显得更为重要,由谁来担任这一重要领导人是至关重要的事。华东海军初建于1949年4月23日,第一任司令员就是声名显赫的张爱萍将军。以后张爱萍另有任用,决策机关很快想到陶勇。陶勇长期在华中、华东地区作战,熟悉那里的地形民情,不仅与华东军区、华东各省军区、野战军的领导同志熟悉,而且与华东各省市地方的领导也很亲近。中央军委选定陶勇坐镇东海,在当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得天独厚条件,华东海军从各方面来说也确实需要这位名将来领导指挥。
陶勇这个人,在陌生人看来,很严厉,有时会吹胡子瞪眼,不摸底细的人怕接近他,怕他一时性起,骂你个狗血喷头,弄不好,一怒之下,还会给你一下……
可与他呆过一段都会发现其实这个人很好处,而且能处得很融洽,给他当过政委的人都有这个感觉。他就是那种很典型的优点和缺点都一目了然的人,其实他的缺点就是优点在不同场合产生的结果。他平时大大咧咧,但是他说翻脸也就翻脸,一发脾气,就乱吼乱骂,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压根儿不考虑后果。许多人见过他训斥军纪散漫的部下,那气势,真是雷霆万钧之势,旁观者都不寒而栗。在战场上,那就更是令出如山,斩钉截铁,甚至会用马鞭和手枪来执行战场纪律。“我枪毙了你!”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其实也没见他真的枪毙过谁,就那架势吓人,一般胆小的都受不了。但他决不记小账,更不会给人穿小鞋。他昨天把某人训得灵魂出窍,几天都抖抖索索,躲着走,可他已经嘻嘻哈哈为这个挨训人的进步而扬声大笑了。他也会生闷气,但过不了多久,气消了,反而觉得有点难受。沉默一会儿,想想刚才那些脱口而出和失去理智的举动,只要一认识清楚,他就主动退让。但他并不总是退让的,他不是对任何人都退让的,只有当他自己情愿的时候,而且对方是他所尊敬或者器重的人,他才肯退让。
他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大批志同道合、出类拔萃的战友;人们也知道他嗜酒贪杯,都爱和他喝上两口;有时他的许多想法让人费解:他挑了个哑巴当保管员,说是利于保密,他“守口如瓶”;孟良崮战役后,他把张灵甫的厨师留下给自己做饭,不少人担心,你不怕他害你?他一笑:“我待他比张灵甫还好,他害我干什么?”后来他请陈毅来吃饭,陈毅对这位厨师的手艺赞不绝口……
他的下级都敬他,爱他,也怕他。不只是怕没有领会他的意图,把事情办砸了,遭到“雷霆”,也怕他口无遮拦和出其不意的玩笑。有时他会从后面给人来个扫荡脚,把人摔个扬八叉,而他自己仰天大笑;而有时,他笑着笑着,突然脸一板,你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变脸了,令人难以捉摸,见风使舵、善于投机者在他面前会变得愚蠢,不知该如何奉迎;他爱兵如子,打起仗来又不惜用命,平日那个笑模样荡然无存,那张脸变得凶神恶煞,你怕不怕,你还敢和他开半句玩笑?
作为陶勇的老领导,陈毅对他的了解是全面的,深入的,包括对陶勇的“毛病”。他是个敢做主,个性又十分突出的人。比如他坚定,而不免任性;他求胜心切,不免鲁莽;说他脾气急,说暴躁也不过分。危急中他常常杀红了眼,即使当了团长、师长,还经常胳膊一捋,拎起他那把大刀就冲到了队伍前头。对他这种勇猛的战斗风格,陈毅、粟裕常常是喜忧参半,给他当政委的也总是捏着一把汗,有时候也不得不批评他,不要做“拼命三郎”……
正因为如此,当他向陈毅司令员报到时,陈毅特别关照他要尊重华东军区海军政委袁也烈:“陶勇同志,你在家乡当放牛娃时,袁也烈同志已经是南昌起义的老营长了,他资格老、学问深,你要尊重他,而且他比你早当了3年海军……”
陶勇说:“陈老总你放心,我陶勇虽然脾气臭,尊重人还是会的。”
果然,陶勇上任后,处处尊重资深的政治委员袁也烈,对他总是以“师长”相称,大小事都与之相商。可惜的是,袁也烈后来虽然离开了东海舰队,同样也遭到政治迫害,1976年8月8日含冤逝世于北京海军总医院,那时他已是77岁高龄,还背着“叛徒”的黑锅……
更多的人发现,陶勇虽是以勇猛著称的战将,但他在工作中讲究艺术,与人相处十分融洽。1955年授衔时,当时舰队领导班子中连他在内共有4名中将,其他领导也是资历较深的老同志,但大家都对他的领导心悦诚服,敬佩他勤奋好学,实事求是,讲大局,不专断,心胸坦荡,待人真诚。人们知道,他在战争年代有许多传奇式的故事:单骑闯敌营、只身赴匪巢等,他确实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他似乎特别善于处理各种复杂问题,在突发事件面前,总是思维敏捷,决心果断,魄力非凡。他的那些灵机一动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为何又那样管用。他的这种才能有人说是天生的,有人说是后学的,最恰当的解释恐怕还是天生聪颖加好学。现在人们看待这些将领的才能,已经不再否认天赋了,因为有些东西是学不来了,就像在石头上种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