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破了一个角的龙袍,圣上穿了三天。
她的儿子,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走投无路之际,果真按周充事先的算计,起兵反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局,可当局者早已别无选择,束手就擒便惟有一死,放手一搏还有可能留下一条命自证清白。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被逼到绝境的太子也只能一试,薛家和慕容家作为太子外家,休戚与共,也起兵相助。
可坏就坏在这几年圣上已经从两家手中收回了兵权,哪怕是猝起不意,圣上没来得及调兵勤王,光靠着训练有素的京城守备军就胜过了东宫仓促组建的军队。
三天之后,太子的尸首被圣上派人抬上了宣政殿,以儆效尤,薛家与慕容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监,等待问斩。
据人说,那日上朝,圣上身上穿的是一身簇新的朝服。
再后来,圣上大约是发了狠,要他这位被废弃的发妻自生自灭,直接断了椒房殿一应供给。
椒房殿,从后宫女子最向往的权力之巅,沦为了不祥禁地。
此刻,皇后曾经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全部沦为了笑柄,她薛灵芸也成了狱中族人发泄怒火的对象,好像她这个最无辜的受害者才是导致族灭的罪魁祸首。
她身靠在纱幔上,找到了一点凭借,远处勾魂使的铁链曳地声越来越近,她就尽量蜷缩了自己的一点魂魄,虽然明知在鬼差的眼里,这一层纱幔根本遮不住,可希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薛灵芸有些鄙夷如今的自己,都是要入六道轮回的人了,她还在犹豫徘徊什么呢?
她薛灵芸并非怕死——已经饮了毒的鬼魂还惧怕什么奈何桥?
她亦不怕世人传闻中的地狱阎罗——虽然薛家也不算是完全的光明正大,可她扪心自问,一言一行起码无愧于心。
她要等的,是一份答案!
人皆有一死,可她不愿意担污名而死!
结发夫妻不过转眼反目、东宫储君不过是为了一场莫须有的巫蛊之祸就被赐一死……可偏偏就在皇后外家阖族被收监之时,她的亲外甥女却成了贵妃,甚至隐在外头亲自观她受刑。
有时候她甚至疑心,栽赃自己和与给圣上下巫蛊的皆是周充一人所为,要不然圣上怎么会这样对她和樾儿?
她现在不能走,奈何桥边一碗孟婆汤灌下去,这些谜团她就永生永世不能解开!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让薛灵芸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她恨不得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一根丝、一条穗,不见到宇文懿、不将巫蛊之祸弄得一清二白,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史官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背负着骂名死去!
慕容玫不是说她这个“不安于室”的毒妇死了以后便要入主中宫吗?那她偏不要她安稳!
但凡她存得一点神识,哪怕是变成深宫中的孤魂野鬼不能投胎,她亦不能受这种羞辱!
只是薛灵芸藏匿起来观察外面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铁链的声音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步声。
帘外有一个她极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有人抚着她正殿的凤座,唤了一声
“怜怜。”
那是她初入东宫时,还是太子的圣上起给她的小字。
东宫一处水榭荷花初绽,太子妃沐浴过后散开头发,懒懒地靠在太子膝上,让他给自己通一通头发。
他含笑执了篦子,在她墨色长发间穿梭,仔细地像是在处理什么国家要事。
“卿卿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着实可爱可怜得紧”他挑起她的发丝盘绕,赞不绝口:“不如,我就唤你怜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