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五年,是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主要负责人南巡之后的第三年,也是我国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张小军和刘玲都高二,开始分文科理科。张小军在尧山中学选了文科,从原来的理科一班换成了文科的五班。刘玲在党木高中选了理科。党木高中的文科,高考多年来基本没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学文科要考大学,还是得到尧山中学。
这两所学校的生源质量也区别很大。尧山中学的生源都是全县精英,学风都是健康积极竞争型的。这和杨虎城将军当年创办尧山中学的出发点是相同的。在当时,杨虎城并没有把当官挣到的钱给自己的子孙买别墅买豪车,而是用来兴办教育,他要为全县父老子弟提供受教育的机会,提供服务社会的平台。这个格局就是在今天,也是值得敬佩的。
到县城念书,张小军平均每个月能搭乘班车回孝通一次。为了改善营养,每次张小军从县城回家,爷爷张根海都会拿出五块钱,割猪肉,包饺子。一般都包猪肉大葱或猪肉韭菜,包好了全家一起吃。张小军每次回家,也会帮爷爷洗脚。村里人看到都会说:
“根海孙子给他爷洗脚哩!”
农村的卫生条件和医疗条件,不能和县城比。渭北高原的农村,那样的年代,农民们一年能洗一次澡就不错了。因为干旱缺水,平均每年的蒸发量是降雨量的两倍以上。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可能无法理解那样的生活。孩子们在夏天的时候,可以去排碱渠扑水,也就当洗澡了。大人们基本天热每天能用一盆水洗洗就相当不错了。水资源的珍贵,是不言而喻的。多年后张小军去河南安阳参观红旗渠,知道哪里更缺水。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就是在河南安阳农村,说过年了,公公好不容易去搞了一桶水回来,结果儿媳妇不小心把水桶打翻,第二天一早,儿媳就上吊吊死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反映了水的珍贵。
但尧山中学的各种教学条件,在全县无疑是最好的。全县七十万人民子弟的精英,都集中在这个高中上课,师资力量的配置也是渭北地区一流的,能互相比较的,渭南的瑞泉中学可以算一个。张小军正是受到了县城高中的生活习惯、卫生习惯的影响,才开始在家庭中引导爷爷洗脚,促进血液循环,改善健康。当然,真正的健康,应当是身心平衡,不能太过焦虑。
县城的生活扩大了张小军的视野。他这才发现,县城里的生活条件,要比农村好许多。县城里同学无论是早饭、中饭、晚饭的质量,营养,还是穿衣的款式,思想观念的形态,都要比农村娃先进许多。张小军所在的尧山中学,无论在文科还是在理科,每个班都有若干学生,家长或是某镇镇长,或是县政府机关某局局长,问题是这些学生同样大部分都认真学习。这是令张小军感到震撼的。书上不是说,领导干部子弟都不好好念书吗?怎么这里这些子弟,绝大部分都非常认真学习呢?这恐怕就是学风的作用。就是格局的作用。如果人生的目标始终是村里当个万元户,那就最大能成个万元户。如果人生格局是县城为目标的话,那最大的发展成就也就是县城里打转转。后来相处过程中,张小军逐渐知道,在县城学生的心里,省城才是他们向往的目标。如果能好好读书,考好大学,将来能从蒲城县这个小县城飞出去,到西安城有个体面稳定的发展,那才是成功。
高一的时候过元旦,班主任白甲龙老师组织大家元旦晚会,张小军第一次被县城同学的才艺惊呆,这些才艺,他一个都没有。晚会由文艺干事常金朋主持。常金朋个头不高,甜水井人,他的父亲主要在县城承包工程,家庭条件相对是极好的,他喜欢文艺。
常金朋用浓重的陕西普通话说:
“下面,请我们班级钢琴专业八级的同学任亚军给大家演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大家欢迎。”任亚军的父亲是县城医院的院领导同时也是主治医生,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但任亚军读书不怎么好,特别语文,到高中了还是迷糊,弄不明白语法、转折等,甚至主谓宾定壮补也搞不清楚。但想不到,她钢琴谈的那么好,唱歌简直和歌星差不多: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任亚军的演唱获得了同学们激烈的鼓掌。
常金朋接着又说:
“同学们,下面请我们班的田蕾蕾同学,为大家表演流行舞蹈,大家欢迎!”
田蕾蕾应当是县纺织厂的子弟,家长是厂领导。田蕾蕾身材好,漂亮,灵活,她穿牛仔裤舞蹈套装,大方地跳舞表演起来。那表现好极了。要是在农村,同样年龄的女子要这样,村里人会说:胡弄咧!不正经。但在县城,这是文化潮流,这是大家都认为正常的好的东西。
田蕾蕾的表演同样让同学们的掌声经久不息。
“下面,”常金朋顿了顿嗓子,继续说,“请我们班的屈小红同学为大家演唱秦腔《花亭相会》,大家欢迎!”
屈小红是孙镇的,她妈是孙镇初中的校长,爸爸是渭南地区的教育局领导。屈小红个头小,带个眼镜,平时不大说话,没想到会唱秦腔。屈小红一开口,不亚于县剧团专业的秦腔演员:
前面走的高文举
后面紧跟张梅英
……
这一次元旦晚会,与其说是大家同学开心过元旦的晚会,不如说是让张小军大开眼界的晚会。他的这些尧山中学的同学们,平时刻苦学习的程度,不亚于他这个农村娃,在综合素质方面,则是远远地把他这农村娃抛在了后面,甩开了几十条街。
而在党木高中,虽然这里的生源几乎全部是农村来的,但由于容纳了原任、龙池、党木、孝通等多个乡的学生,刘玲的视野也相对初中时候开阔起来,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刘玲本身长相端正,性格内向,学习认真,也博得了不少男同学的追求。其中比较明显的,一个是龙池的翟小刚,一个是原任的贺许正。翟小刚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皮肤黝黑,家里条件吗在龙池乡也是数一数二的,其父亲翟老三是务农能手。贺许正身材中等,长相周正,皮肤一般,家庭条件中等,父母也是普通的种地农民,他读书认真,也暗暗喜欢刘玲。
人都是敏感的。特别是十七八岁的少女。高中时期是人最宝贵的情感时期,也是人最懵懂的时期。每个女孩心里都特别清楚,那个男生对自己有意思。
翟小刚为了追求刘玲,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要到刘玲他们几个女生住的房子去吹牛,天天晚上一谝就几个小时。但刘玲真的看不上翟小刚,别说他身高一米八,他就是身高八米一,也照样看不上。可是,那样的农村高中,刘玲也没能力赶走翟小刚。翟小刚和党木高中那几个经常打架欺负同学的党木街道的混混,都是哥们。而和贺许正的相处,则是日常学习的交流,对问题的讨论。贺许正的交往关系,没有那些不好好念书的混混,相反都是普通同学。
常常刘玲自己也在心里把张小军和贺许正进行比较。论家庭条件,张小军的家庭一贫如洗,贺许正的家庭中等;论长相,两个都差不多,都身高中等;论读书,两个都念书出色……
由于和张小军的认识是初中开始的,高中后大家不在一个高中,相差几十里路,所以党木高中的男生并不知道刘玲对张小军的暗暗喜欢。在党木高中,众多刘玲的追求者中,比较明显的就是翟小刚和贺许正。
看到刘玲和贺许正经常一起讨论问题,经常晚自习一起在教室交流,翟小刚非常生气。他纠结几个党木街道的混混,在一次下自习后,在党木高中门口把贺许正挡住了:
“许正,小刚寻你有点事,咱们到斜对面党木医院旁边去说。”
贺许正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事情。既然都是一个班级的,平时自己和翟小刚也没任何过节,那就去吧。刚刚走到党木医院门口,几个混混的拳头就雨点般地下来,贺许正被打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哭喊着说道:
“小刚,打我咋哩!”
一顿暴打之后,翟小刚抽着一根纸烟,对贺许正说:
“许正,你念书好,很有可能上大学。对不对?”
“对。”贺许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答着。
“既然你有希望上大学,就应当好好念书,对不对?”
“对。”
“所以,你应当和刘玲保持距离,不要每天晚自习都在一起。你应当好好念书。”
这时贺许正才明白过来。是的,他也喜欢刘玲,但刘玲也喜欢他,他能感觉到。翟小刚天天下了晚自习后跑到刘玲他们几个女生的房子去谝闲传,其他女生都是明白人,都故意躲出去,就留下翟小刚给刘玲说笑话。他现在明白了。
“知道了。小刚,你完全可以直接和我说,为什么叫这些人打我?”贺许正说道。
“不是没提醒过你。我请陈九龙说过,你根本不理。这样提醒,你会长记性。并且如果再不长记性的话,下次可不仅仅是拳头了,还有铁棍。”翟小刚说着,从一个混混背着的麻袋里,拿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我们是同学,你念你的书,考你的大学,我追我的女娃,互不相干,能行不?”
“行。”贺许正说到。此时他被打的迷迷糊糊,但他明白什么意思了。
“那你走吧,回去洗洗,不要让人看出来刚刚被打了。”翟小刚说道。
贺许正从此晚自习都距离刘玲很远。一直到许正考上了军校,后来去看过刘玲一次,那也是在蒲城县城。他对高中这件事,仍心有余悸。
翟小刚最终没有取得刘玲的认可。刘玲从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这些天天和街道混混混在一起的同学。她喜欢有志向的男生。
高二的寒假,当刘玲和张小军分别从他们念书的高中回到各自家里的时候,他们经常碰头的井家村的井亚红已经出嫁了,嫁给了水南村,丈夫是一个普通老实的农民,会电焊。井亚红结婚的当年,她就买了两只小猪,开始养起来,作为经济收入的预备来源。
经过井亚红娘家弟弟的沟通,刘玲和张小军约定,就到北滩见面吧。刘玲带上侄女刘翠翠,张小军带上贺文军和陈九龙。贺文军和陈九龙,都在党木高中,和刘玲同级不同班。陈九龙和翟小刚关系还相当不错。
虽然尧山中学和党木高中只有二十多里地的距离,但两个迅速成长的青年人,也是一年难得见上一两次。而这个时候,又是人快速发育成长的时候。他们骑自行车到了卤泊滩,陈九龙和贺文军陪翠翠吹牛,刘玲和张小军沿着滩涂散步。
两年没见,张小军身高长了半头,看上去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材清瘦,短发平头,上身穿黄色的去掉肩章的军装,下身蓝裤子,一双大头窝窝(棉鞋)。加上两年县城的陶冶,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看来省重点高中对人的熏陶,还是不一样。看着张小军,刘玲浅笑着说:
“你长高了。”
“你也长了。”张小军也看着刘玲。刘玲也长高了,在女生总算中等稍微偏低一点点,穿红色羽绒服,黑色裤子,黑色棉皮鞋。
是的,青春是一首灿烂的歌。刘玲走在卤阳湖西段这长长的白茫茫的、充满盐碱硝的卤泊滩上,想想初中时候这个天天凌晨五点就起床读书、回答问题极为认真,孩子气还没消失,动不动就上树的十四五岁的可爱小男孩,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成长为有英俊气息的少年了!
“尧中念书压力大吗?”刘玲问张小军。
“相对的,”张小军边走边说,“压力取决于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刘玲问。
“改变命运。”张小军说,“你知道的,我的父亲一生辛苦,是个土工,到处下苦,包括也在这冰冷的北滩上在最严寒的时候出芒硝,为给我上学凑学费,”张小军一边走,一边指着滩地说,“这里有多少地方,我父亲都留下过汗水。”
“你真有志气。”刘玲看着张小军,欣赏地说道。
“不是有志气,而是无法选择,”张小军说,“我也曾做过苦力,拉过砖,几天时间双手全是水泡,更重要的是并不能胜任。我不想过我父亲那样的生活,一生天天去下苦,到家里被妻子欺压,到村里被群众们取笑。目前看,读书是有效的方法,相对其他的苦,读书不算什么苦。”
这次会面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先是翠翠回去给自己母亲陈桂花说了,陈桂花走了几十米就跑到刘玲家给刘玲的父亲刘天臣说了,王菊花也听到了。
吃过晚饭,刘天臣和王菊花找刘玲谈话。
“玲玲,好好念书,不要和街里外娃胡成倒。”王菊花说。
“玲玲,你妈说的对。你假期也好好看书,没事不要往孝通街道跑!”
村里爱说闲话的人也三三两两地跑到刘天臣家里,劝他们。村南头的刘三星给王菊花说:
“好嫂子哩!孝通街道木胜穷的光光的,啥都没有。木胜这娃念书再好,没钱供不起上大学,也没球用哩。以你们家的条件,比他们家好不知多少倍,不能把娃往火坑推!”
木胜穷,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木胜只能当土工,不穷才怪。
然而,这次的会面,让刘玲对张小军的看法更加积极。县城两年的读书,使得张小军看上去和初中毕业后就到处打工、学烹饪、学开车、学木匠等的同学相比,气质差距一眼就看的出来。更重要的是,张小军有清晰的目标,更有实现目标的方法和资源禀赋。刘玲并不知道,为什么贺许正突然冷落了自己,她也不知道翟小刚找人打许正的事情。她可能感觉,因为翟小刚老是往自己住的房子跑,或者许正生气了。生气就生气吧。从内心深处,刘玲还是希望张小军能和自己好。一个十七八岁女生,多几个追求者,说明有魅力,也是好事。
如果说,刘玲的党木高中的同学全是周围农村娃的话,尧山中学的同学,农村娃比例最大占到五成。正是另外五成的县城娃,开阔了张小军的视野。见识的增长,真和环境相关。
尧中上学的时候,同班的甜水井的数学科代表刘燕,经常会叫张小军陪她给数学老师张欣学送作业,因为刘燕怕黑。张小军陪了两次,后面就不陪了,说在校园里面,没啥怕的。后来刘燕就生气了。两人就不说话了。大概二十多年后,张小军从上海出差去烟台,因为时间紧张,没来得及和刘燕见面,刘燕定居在烟台,从事英语教育相关工作。但两人微信回忆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刘燕仍耿耿于怀,说:你为什么不赔我去给数学老师送作业?
对张小军来说,他在县城遇到的境况,和党木高中刘玲碰到的,天差地别。在尧中,张小军看到的是那些本来父母就已经是县城机关领导的学生们都在更努力地向省城目标奋斗。这些县城的同学男男女女,除了考学成功,大家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能保持今后的联系,因为在这个社会所处的阶层不同。比如像田蕾蕾这样的纺织厂领导的子女,如果大家都考不上大学,人家可能会嫁到贫苦的农村去当农民吗?不可能的事。因此,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书念成,走出农村,才有希望。这种压力,在党木高中是体会不到的。
张天凤仍旧辛苦地支撑着这个男人贫弱的家。她也和其他同村妇女一起,集体外出打工,为子女念书筹钱。有时大家打工回来,半路碰到羊肉泡馍店,想一起各吃各的羊肉,张天凤就舍不得吃,坐在旁边说自己不饿。同村的小所媳妇莹莹就说:
“凤婶婶,五块钱一碗羊肉泡,咋还舍不得哩!”
“你吃,婶婶不饿。”张天凤经常这样回答,她的想法是,省五块是五块。农民确实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要供一个县城读书的娃,真正是不容易。
刘天臣的养鸡场办的更大了。扩大的经营需要更大的场地,并需要增加人手。他和村委商量,把刘家村报废了的农机站租赁给他养鸡,一年一千元的租金;同时,他从妻子王菊花的娘家渭南下吉雇佣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单身汉,管吃住,一年工资三千元,年底工资结算给单身汉的母亲。刘天臣无疑是这个社会框架下农村里的能人,他有足够的思考力和判断力。他既有农民的勤奋吃苦,又有经济头脑,养鸡规模化,也只有他的脑子才能驾驭这规模。
冬天一到,卤阳湖西段的卤泊滩就如同《诗经》中写的,白雾茫茫。天寒地冰,苦工张木胜和王百锁继续到滩地出芒硝。刘天臣的芒硝经营,主要是为蒲城鞭炮上生产炮仗炸药供货,因此经营一直相对稳定。一九九五年的冬天,张木胜和王百锁的条件没有什么改善,继续出芒硝,但厂长刘天臣的条件明显改善了。刘天臣更换了新的大摩托,更换了新的三轮,到芒硝滩检查工作的时候,换了新的大墨镜,旧的军大衣换成了新的羊皮大衣,里面还有西装和领带,还有厚厚的大皮鞋。张木胜和王百锁,还是那样的破旧,那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农村最底层的下苦人。这就是生活。他很艰辛,但我们仍然热爱生活。
刘天臣认识张木胜,也知道两家娃的事。但刘天臣从来不和张木胜打招呼说话,检查工作从来不给张木胜和王百锁发烟,也从来不把墨镜摘下来。王百锁经常对张木胜说:
“木、木、木胜哥!就、就、就咱活的不、不、不如人!”
张木胜继续干活,或不说话,或回一句:
“话多的很!”
当然,刘天臣算是一个出色的领导,就是他从来不拖欠下苦人的工钱,不短一毛钱,不拖欠时间。可能在刘天臣的思想里,他认为虽然大家都是农村人,但人和人还是不同。
县领导经常会到各乡镇企业考察。蒲城县长魏新峰多次下乡,到刘家村考察刘天臣的芒硝生产和养鸡情况。魏县长每次来,县长秘书董双平见到刘天臣就会抱怨:
“刘厂长,啥时把你村这路修好,路蛇的很!坐在吉普车上担的人钩子疼!”钩子,在关中方言中,是屁股的意思。担,是关中方言颠簸的意思。
“这得领导支持,给拨些款!”刘天臣会对魏县长和董秘书说。
“财政没钱木,”魏县长说,“教师工资都发不出,没钱修路!”
这是实话。在当时的财政情况下,农村中学公办教师的工资拖欠半年几个月是常事。
每次到芒硝场,魏县长都会一个人站一会,不说话。董秘书跟刘天臣说,县长经常这样思考问题。魏县长对刘天臣说:
“刘厂长,芒硝的工业开发,把一个几百年前还有万亩湖水面积的卤阳湖弄成这白茫茫的滩涂地,经济价值极小,这样的工业发展,是我们今后的方向吗?”
“领导说咋办就咋办!”刘天臣每次都这样回复。这样不会犯错误。
“我们得转变思路,珍惜自然资源,创新思维,变废为宝,让群众过上更好的生活。全县七十万群众过的生活越来越好,当县长的才合格。”魏县长对董秘书和刘天臣说道。每次留吃饭,魏县长都不吃,说乡镇企业不容易,总吃拿卡要会把企业弄死的。本身蒲城就农业人口为主,没啥工业,对少数几个敢于干的,像刘天臣这样的乡镇企业家,要多支持,真支持,少为难,少让企业破费。
“这是真正共产党的干部!”刘天臣心里这样想。
每一本描写陕西的长篇小说的出版,都会面临巨大的争议。贾平凹写《商州初录》的时候,反映了陕南农村的一些真实情况,有批评就说“贾平凹是把陕南农民身上的垢甲搓下来,拿给全国人民看!”陈忠实写《白鹿原》的时候,有批评质疑作者的政治立场,等等。说啥的都有。但文学作品,真实才是力量的源泉。据说有不懂文学的领导开会,对陈忠实写作指手画脚,陈忠实当场就跟该外行领导说:“你懂个锤子!”锤子,陕西方言中指男人的生殖器,这句话整句的意思,就是说什么也不懂的意思。事实上,从一九七七年开始,一直到二零零七年卤阳湖开发,这三十年来的卤阳湖、卤阳湖西段的卤泊滩,都是仅仅用作工业生产的芒硝生产地,严重的盐碱程度无法种植农作物,一直当滩涂那样空放着。
每个人物的成长都离不开环境。刘玲是,张小军也是。不同的环境,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起到的作用是大相径庭的。蒲城缺水,制约了农业,制约了经济。杨虎城将军治理陕西的时候,曾经聘请著名水利专家李仪址兴修水利,促进农业发展。修水渠很重要,水源也很重要。渭河夏季容易发洪水,华县、华阴县得防止洪水淹没村庄,冬天几乎断流,不稳定。卤阳湖的水源若能解决,那不仅仅改善的是农业,还有气候,还有温度,一旦温度改变,那可以改变的就更多,经济发展的速度就更快。干旱就如同魔鬼,会得寸进尺。新疆库尔勒有一条孔雀河,孔雀河接近罗布泊还差十几公里的时候,断流了,差一口气,最终没有流进罗布泊,重要原因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影响。
渭北高原的干旱,会群体性地影响当地人的性格。缺水会对人的性格造成怎样的共性的影响呢?缺水,根据五行说法,那就火旺,火旺就脾气大,两句话不对就干上了。同时缺水也就缺乏整体的狡猾,整体上,渭北人民还是憨厚朴实的。男人,女人,整体都是。
同时缺水也会使得女人缺乏柔情,进而形成整体泼辣、残火的风格。如果你在陕西之外碰到了一个渭北姑娘,她柔情似水的话,两种情况,一是你可要当心了,因为你还没有见到真正的她,二是你真的碰到了好脾气的女娃。这是整体上的论断。
一九九六年是高考之前冲刺的一年。刘玲、张小军都埋头学习,除了寒假,都没见过面。寒假过后,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一个慈祥的老人逝世。学校组织了悼念,然后很快转入紧张的复习之中。从一九七七到一九九七这十九年,正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成果举世瞩目,全球公认的十九年。虽然这十九年的改革,使得类似张木胜这样在挣工分时代家庭政治成份好、工分多的相对优势家庭因联产承包而败落,但成千上万的家庭生活得到了改善,人能吃饱了,一些有头脑的人可以去干乡镇企业、一些肯倒腾的农民可以到县城贩卖鸡蛋而不会被批斗了,从大局看,利大于弊,这个国家的最大群里的生产力得到了解放,积极性得到了提高。同时更为重要的是,社会精英的上升渠道重新打开,那就是高考制度的恢复。类似张天龙那样因为政治成份是地主而不能上大学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这给了多少人跨越阶层的公平机会!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国家,她不断修正不断发展改进,并惠及到她的政府和人民群众。
一九九七年,是个不平凡的年份。这一年香港回归祖国。这一年,两个十九岁的农村男女青年,刘玲,张小军,正在努力冲刺,通过高考这个机会出口,寻找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