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陈羽牵着牛慢悠悠的走在田间的机耕路上。牛是自家养的,四岁半了,正是力壮的时候。从几个月大来到家里开始就是陈羽在照料,已经训得非常听话了,每天出来放它的时间也很规律,所以天快擦黑的时候那家伙就开始主动拽着陈羽往家的方向走。
陈羽家是在一个叫做“陈集”的村子里,小村一共七个组,每组60户左右,村子不大且大多数都一个姓,从村名就可见一斑,只有极少数的属于外迁户,比如前面说的刘念一家就是。我们在外遇到同姓同门都会热情的说一句:哎呀!我也姓x,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当然这只是一句咱们国人见面寒暄时常用的客套话。但在陈集村不是,或许都不用五百年,往上追溯个百把年大家都还是一个屋子里生活的一家人。因为这些缘故这里的人都还比较讲究团结互助,算得上是民风淳朴吧!
这里管村不叫村,叫大队。比如陈羽家这个陈集村当地人就喜欢把它叫做陈集大队,周边还有诸如许湾大队、周垸大队等。但这么叫的都属于赶过大赛、吃过大锅饭的这一辈人。年纪更大一些的更喜欢叫比较有地域特色的名称,比如陈羽爷爷就从来不承认自己住在什么陈集村或陈集大队,给外人说都会很自豪的说:我老子是陈家集滴……。而且他们说的这个“家”字念二声“嘎”,老地名都是以当地的大地主或小家族来说的,就像周围还有什么闫台、何营、徐场等等。
因为白天比较热,陈羽就没敢把牛赶得太远,就在离村两三公里以内的地方找草,这样就需要时时的盯着这些畜生,不然你一不小心它就溜庄稼地里糟蹋庄稼去了。天气凉快一点或阴天陈羽就喜欢赶着它到五公里外的劳改农场田里去放,那边地方大,而且可以没那么多顾忌的随便让它们撒欢。可惜,天太热,陈羽懒得跑。反正在家附近也可以让那家伙把肚子填饱回去交差。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晚上回去老妈做了啥吃的。突然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在乱哄哄的喊“浩子、浩子”“筶坨子,等哈我们……”,回头一看,是同组的陈童、陈流几个,每人赶着一头牛,牛背上还驮着一个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待得他们们几个走到跟前,陈羽伸头看了看,又拿手在蛇皮袋子上摸了摸顿时明白了。
回头对带头的陈童问道:“童子鸡,你们今早又跑到劳改队放牛去了?哎,我说你们弄这多子冬瓜回来搞么事?吃得完?”
陈童撇了撇嘴道:“早上喊你一路走,你特么的端着盆子到塘里洗衣裳克哒,怕克的迟了太热牛娃子受不了就没有等你先走了,还以为你会等哈自己会过来。哪个晓得你狗日地没克。害的我们今早没得故事听玩的一咔都不过瘾。”
“这冬瓜是中午看斗管教跟劳改犯子都午休了跑到田里折地,过几天我弟过十岁办席省得买菜了。”陈童说话比较快,陈羽才问了两句,这家伙就叽里呱啦甩了一长条过来。
陈羽还没来得及搭话,旁边的小个子陈正就抢着插话道:“浩哥(同锅音),今早你跑到哪西克放了一天?你这牛肚子都还是瘪的,昨儿你答应我们地《水浒传》都还没有讲完呢。”这小子是陈羽本家叔叔的孩子,同源不同宗。比陈羽小两岁,这娃子看到陈羽他们几个辍学在家每天都可以到处疯玩,马上跑回家和他爸说不读书了。不管怎么劝就是不听,撒泼打滚的闹。他爸没办法只好同意了,想着反正是暑假,还有个把月才开学,等他跟着玩几天觉得没意思自己就会再闹着要去学校了。
陈羽没理这小子,问稍大些的陈童和陈流道:“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龙叔和方叔这次回来好像是回来招工地,不晓得我们可不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陈羽说的龙叔和方叔就是前面说的陈龙和陈方,因为在村子里辈分比较高,所以陈羽都管他们叫叔。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他们这一支祖上是江西义门陈的一个旁支,抗日战争以前族谱、宗祠这类的都保存的比较好,可抗战打起来后鬼子打过来抢了一通不说还一把火将村里的公产私产烧了个精光。据说当时那场火直烧了三天三夜才熄,把他们这一支的所有传承都断了,最后能留下的只有老一辈对祖上辉煌的回忆和“仁文其昌、世珍祖华、玉嘉宥光”这十二个字的辈分排行。陈羽他爸叫陈珍林,属于珍字辈。陈龙和陈方一个昌字辈一个世字辈,在陈羽这都算得上爷爷辈和太爷爷辈了,只是因为他们俩人都很年轻,也只比陈羽大五岁不到,真严格按辈分叫的话陈羽不好意思叫,而他们也不好意思受。所以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叫了叔,既没有弱了长辈的架子,也不会让他们觉得不尊重。
陈童听了陈羽的话,皱着眉想了想说到:“真招工也跟我们没得好大关系吧?毕竟我们还十六岁都不到,连身份证都拿不了,要克还要大队里开证明才可以。那样搞太麻烦了。再说他们要招到南方克地,好远哦,回来一趟坐火车都要几天,而且还要转几道车。太麻烦了。”
毕竟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陈羽一提这事陈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曾经一起偷鸡摸狗、偷菜抢东西一样,这么多年下来都培养出默契来了。陈羽郁闷的说道:“真想早点拿到身份证,这样就可以早点出去挣钱了,这样可以帮我老头(老爸的意思)分担点负担。虽然我不读书了可以帮屋里省下一大笔开支,可每年田里就只能收那么点,开支也没有因为我不读书少好多。”
“唉……,再说这屋里附近能借到书都被我借着看完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没得新故事跟你们讲了。现在都是在炒现饭(剩饭的意思),《三国》我跟你们讲过一遍了,你们都在喊听不懂,不过瘾。《红楼梦》我自己都还没有看完,再说这个比《三国》还无聊,我不会讲你们听的也不过瘾。《水浒传》这已经是讲第三遍了吧?其他的什么《七侠五义》、《三侠五义》这些都讲了无数遍了。我现在缺书看呐!”
这时跟在一旁年龄最小的陈波接话道:“浩哥,前几天我姐在省城汉口帮你弄的十几本书都看完了吗?”这小娃在家排老幺,上头还有两个姐姐,老大陈玉琴比陈羽大两岁,也是早早辍学在家帮忙。年后汉口那边老乡带着介绍所来村里招人,说是去那边做服务员,一个月500块,只要姑娘伢。村里去了七八个,本来陈玉琴年龄小还拿不到身份证,但介绍所那帮人有办法,让他们在村里找不愿意出去的人借了一个,反正那玩意儿上用的黑白照片,真不真还真不好说,而且那时候还没实行身份实名制,只要能把身份证上的信息记清楚就没问题了,有都是一个村里的知根知底不怕他们来查,也没人查。就这样蒙混着去了,一去还真成了,不到三天就上班了,待遇包吃包住一个月450块,压一个月工资。上了几个月班对那边也熟悉了,前几天打电话回来刚好陈羽就在旁边就托她在那边弄点书回来看,那边在酒楼里还真有这么个便利,有时候就餐的客人会带些报纸杂志什么的在等餐的时候打发时间,吃完就随手扔座位上了。几个月那边也收集了一些,在帮他爸妈买衣服寄回来的功夫顺手就塞一起寄回来了。都是《故事会》、《今古传奇》、《知音》、《时尚芭莎》这类型的杂志。都是那么薄薄的一小册,以陈羽半个月看完一本繁体版《水浒传》还能把里面内容拿来当故事讲的水平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部看完了,有几本上面的广告陈羽差不多都快能背下来了。
除了几本《读者》、《意林》和《青年文摘》之类需要一番理解的书以外,其他的在陈羽看来都显得寡淡无味,甚至陈羽自恃自己编的那些哄小孩的都比那些人写得好。于是回道:“就那十几本很多吗?你哥我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部都看完了。有的都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不料小陈波听了立马两眼放光,急急道:“那浩哥你就给我们讲几个呗!太高深的我们也听不懂。”“是啊是啊,浩哥就给我们讲几个呗!”“对呀浩子,反正还有一段路才到,你就随便给我们讲几个嘛”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鼓噪着要陈羽讲,陈羽被逼无奈只好答应给他们讲几个。但为了避免他们一直缠着自己而浪费自己看书的时间就提了个让他们帮忙找书的要求。几个小家伙为了听新故事忙不迭的答应着。甚至还有个家伙说要回家把正上高中的哥姐的课本偷出来让陈羽看,不过被陈羽骂了一句拒绝了。
笑话,以陈羽看书成痴的状态,这些他早就看过了,包括初高中语、数课本外,像其他如高中代数、政治、物理、化学都被他弄来看了个遍。不过看是看过了,但懂和理解就未必了。没老师教,光凭他一个人在那里琢磨和死记硬背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后来陈羽在找书时只找偏文科类的看,那小屁孩还说拿高中课本,大学课本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