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换,浓夜之后晨光熹微。
纭曼一夜无眠,终于逼迫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眼前,虽长路茫茫不知归途。
可无论如何,每个人的路终究都要自己去走,她必须学会自己撑伞。
她想让自己在转身的那一刻,尽量不那么狼狈,尽量从容应对。
离开阿聂,也许并不是只有回宫这一条路。
将天明找回来,是弥补,也是道义,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行事。
想起影十四说县令府寻人的事,纭曼便换了一身男装,以掩人耳目,她希望自己别那么快被官府发现。
收拾完毕,她转身便推开了房门。
一抬眼,却见盖聂在门外负手而立,四目相接,两人都微一楞。
盖聂望着眼前的少女,一袭浅青色男装,墨发高束,除了发髻上那支木兰发簪,全身上下再无别的配饰。
整个人素净中透出几分英气。
这样一身装扮,他突然便有些明白她的意图,心中有些隐隐作痛,原本想出口的话忽然哽在了喉间……
见盖聂面上无波无澜,纭曼心中突然就莫名萧索……
她一直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要洒脱一点,可真正面对他的这一刻,她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她轻敛眉目,侧身往外走。
如果再这样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示弱,忍不住恳求,那样的话,会让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当她侧身移步的时候,盖聂却也跟着她的动作移动,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就这么挡在她面前。
如此几次来回,也不说话,纭曼费尽心力维持的那些冷静都快失陷。
她轻仰起头,用高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望着少女干净冷冽的面庞,盖聂眼中突然就泛起酸涩的波澜……
他伸手便将少女重重揽入了怀里,单手紧拥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自她万千青丝间轻柔穿过,缓缓落在她肩背处。
然后才微动薄唇,嗓音低哑微颤,他道,“曼儿,对不起!”
“…………”
纭曼一脸茫然,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何意……
下一刻,就见盖聂两指并拢,已快速点在她肩颈处的穴位上。
身体瞬间失灵,动弹不得,纭曼心中猛然一惊,不由慌乱大喊,“阿聂,你要做什么?!”
盖聂眼中难掩愧疚。
不忍去看少女此刻的神情,他倾身便将她拦腰抱起,快速往客栈外走去。
此时的纭曼,心已沉到谷底,可她连细微的挣扎都办不到。
她只能望着盖聂拼命大喊,“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快放我下来……”
她眼中都是悲愤交加的火苗,情绪几乎濒临失控……
盖聂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心中苦涩异常,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之意。
抱着少女沉默了一瞬,他才冷声开口,“影十四已通知影密卫的人在县令府集结,他们,会配合县府的人护送你回咸阳。”
此地离咸阳大概还有五六日的路程。
盖聂原本打算护送纭曼到安县,可昨夜黑衣人带来的变数,让他分身乏术。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让影密卫与县府的人联合行动,他要让纭曼沿途的行程都显露于众人眼前,越大张旗鼓越好。
只有如此,那些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才会有所顾忌,收敛手脚。
失去行动能力的纭曼,听到盖聂那淡淡说辞时,心口似被利器重重一击,小脸顿时失色,眼中随即一片空茫……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是怕她无理纠缠吗!
在他眼里,她到底是怎样的不堪,竟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她!
即使要离开,她也想自尊骄傲的转身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当做麻烦般抛弃!
她所有的执念,坚持,热情,都在这一瞬间冷却。
当心中冷到极致时,面上便只剩下干涸的平静。
纭曼像个毫无活力的木偶,不吵不闹,任盖聂抱着她走出客栈。
影十四早已备好车驾等在门外。
见盖聂抱着纭曼出来,他赶紧垂首撩开车帘,同样不忍去看她此刻的模样。
盖聂踏上马车,将少女轻放在软垫上,扶她坐好,才将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明明没有情绪,没有哭闹,可他却从她眼中听见撕心裂肺的声音。
少女了无生趣的神情,触痛了他心脏每一根神经……
盖聂张了张嘴角,却只有满腔苦涩。
他从来都不擅长这样的告别,更没想到,真正的别离会让他心中如此刺痛悲鸣,呼吸间似有利刃刮在胸臆喉嗓里……
少女原本明亮多姿的眼眸,此时只剩下荒芜的苍凉。
盖聂望着她,眼中不易察觉的微微变幻,却又深深克制。
最终,他都没能在讲出一言半语,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去……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盖聂转身的那一刻,纭曼突然就动了动眉睫,细若游丝微微一声呢喃,“你等等……”
少女的声音微弱无力,短短几个字似费尽全力才低吟出口,盖聂长眉微一颤。
没有回头,脚下微顿……
望着他冷寂的背影,纭曼觉得自己好似正被暴风雪笼罩,如坠冰窟,身上全是透心的冷凉与刺痛。
或许是执念太深,或许是不甘心。
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她心底深处依然不受控的涌出缕缕眷恋和不舍。
挣扎了许久,纭曼还是微起唇角,轻问,“你,还会回来吗……”
盖聂心中一恸,沉默了下去。
面对少女毫无保留的热情,他难以自控地便心动神移,他也曾真的想与她携手并肩。
可终究抵不过世事的变化。
一夜之间,咸阳的时局已是翻天覆地。
月神在他与嬴政原本就已微妙的关系里,挑起更深的嫌隙,又迫使纭曼带着天明出走,加之流沙的介入。
种种迹象都表明,阴阳家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天明的身份,无论在秦宫或是江湖,都注定他将来的路不同凡响,他要护天明周全,就必得时刻相随。
若再想回咸阳,只怕是遥遥无期。
与少女这一别,或许即是永别。
他与天明的路,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跋涉。
他绝不能让纭曼也牵连进来,身陷其中。
与其让她心存惦念,久久牵挂,不如就此斩断执念。
盖聂背对少女,闭眼微一声叹息,轻道,“时间会让你忘记这一切,包括我……”
纭曼身心都猛然一紧,滴血的心头似又被剜去一块。
她定定望着盖聂的背影,一抹凄楚的弧度自唇角缓缓勾起,她问,“那你呢,你会忘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