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下的土洞所吸引的时候,宋尧臣带着祁子源悄悄走到一边。
祁子源打量着宋尧臣脸上轻松自在的神情,心下诧异,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宋尧臣问道:“怎么、祁师弟,你也认为我是叛徒吗?”
祁子源立即摇头说:“师兄一向光明磊落,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不过我看两位宫主与我们失去联系之事,应当和你大有关系。只是师兄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实话呢?”
宋尧臣盯了祁子源半天,忽然笑道:“我就知道祁师弟不是一般人!可你毕竟不来自大家族里,不知道这里面的苦衷,也属正常。”
祁子源赶忙问道:“苦衷?难道是因为你和陈师兄两人之间的矛盾?是他在陷害你?”
宋尧臣听了苦笑着摇头道:“灵瞳虽然和我在宗门里一向对立,可旁人不知道的是,我俩私下里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他自然不会害我。事实上,他这次故意揭发我是为了保护我。”
祁子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不会吧——我听大家说,你们俩从入门那天起就一直在明争暗斗了。再说你们的家族也不允许你们结交吧。”
宋尧臣听到“家族”两字,眼中的神采骤然黯淡了下去,可还是勉强笑道:
“你不知道,正因为我和他来自两个相似又敌对的家族,我们俩的处境太相似了。有时候你的朋友同时也是你的对手,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宿命……”
祁子源慢慢开始理解他的意思了,于是忍不住问道:“你说他揭发你是为了保护你,这又怎么说?”
宋尧臣确定近旁无人偷听,便低声说道:
“像我们这样出生在大族之中的人,注定要一辈子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对我而言,那无疑是最沉重的枷锁。你可能想不到,我们这些进入玄清门的世家弟子,一开始就是别人布下的棋子,而且可以随时舍弃。说真的,我一直都很羡慕别人无拘无束的人生。说来可笑,表面上我风光无限,可我其实从小就失去了亲情、友情,一切的一切。骨肉血亲对我冀予厚望,师门对我恩同再造……可惜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的执念和私欲,我不过是任人操控的傀儡罢了!”
原来宋家是苍莽大陆上的第二修仙世家,也是当今修仙界里底蕴最深厚、传承最悠久的家族之一。可近百年来,他们为了壮大家族势力,一直和玄清门暗中争斗。自从三年前宋尧臣成为易阳真人的首徒之后,宋家对宋尧臣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甚至他的父亲宋哲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有投靠玄清门、脱离家族的倾向。
宋尧臣在一开始违背自己的初衷、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后,后面逐渐开始反抗起自己的家族,这种反抗一度造成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决裂。
陈灵瞳的境遇与他相似,但比他稍好一些。他还是建议宋尧臣用缓和的方式来处理自己和家族的关系。这些年来,宋尧臣一直在师门和家族的夹缝中寻找平衡点,好歹是勉强支撑了下来。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次中州试炼开始后,家族竟然派人过来下了最后通牒。而这一幕刚巧被陈灵瞳撞见,两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宋尧臣没能完成任务,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信中所说的家人“翘首望归”,而是最严酷无情的家法、冰冷的死亡!
陈灵瞳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既然料定了宋尧臣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自己的家族清除,因而才有意要坐实宋尧臣叛徒的身份。等这个消息传出去,宋尧臣固然会离开宗门,可他至少不用再担心族人会对他下杀手。
祁子源实在没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多的曲折。如今听他一说,方才如梦初醒。他忍不住多看了宋师兄两眼,想到平日里他落落大方、处变不惊的举止背后,还藏了这一段辛酸苦楚,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两人私下里说了这些话,祁子源再次感觉到宋尧臣对自己格外的不同。按理说,他既已选择了离开宗门,这些秘密便不应该轻易告诉旁人才对。难道他料定自己会为他保守秘密吗?不、他从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也没必要轻信自己。
祁子源开始警觉起来,或许宋尧臣吐露这些别有目的、也未可知。
于是祁子源念头一转,假意宽慰他道:“既然陈师兄能够理解你,我相信其他师弟师妹或多或少也都能理解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宋尧臣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叹气道:
“我跟你说了这些,其实是为你考虑。想必你也察觉到了,本门几位宫主早就对你起了疑心。不过还好这次你没出现纰漏,不然陈师弟也帮不了你。”
祁子源闻言一惊,回想起无咎散人之前看他时那种冰冷淡漠的眼神,原来是这个原因!看来自己纵然耍了一些小聪明,也难逃师傅的慧眼。不过这也不奇怪,试想以无咎散人对五行法术的了解,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还修炼了本门以外的秘密功法。再加上自己的法宝太过惹眼,很难不招人注意。
想着,他便装出尴尬之色,苦笑道:“师兄不会是在说笑吧?上次大比后几位宫主都还夸过我呢。”
说回另一边,南北两宗的弟子聚在一起商议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派出几个胆大心细之人,下到地下挖出的豁口里,循着向外延伸的土洞,一直探索下去,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
这事说起来简单,可谁又愿意钻到僵尸钻过的土洞中去。何况这些土洞无一不是幽深狭窄,也不知里面是否隐藏了什么危险。
考虑到这件任务的危险性,大家虽都年轻气盛,可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到最后,陈灵瞳原本只安排了他自己、赤金子以及白琦三人分头下洞,可他到底拗不过执意要下洞的韩雨儿,只好勉强也同意她下洞了。
为了找到陈灵瞳设想中的“巢穴”,四人各分一个方向,分头下到了坟场外侧的四个土洞之中。几人在狭窄逼仄的洞中只能屈膝爬行。虽然带了荧光石照明,可身处幽闭的空间里,周遭全是带着土腥味的沙土,万一发生意外,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上还是疑问。
好在这四人到底艺高人胆大,没一个畏首畏尾的。为了弄清楚这里的僵尸发生异变的真相,每个人都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将自身安危暂时抛在了脑后。
地面之上,玄清门众弟子虽然心中焦急,苦于帮不到地下的人,也只能干等着……
再说祁子源这一头,与众人的惴惴不安相反,宋尧臣显得极为放松,几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只听他随口说道:
“祁师弟,虽然你很会隐藏自己,可我看得出来,你这人绝不简单。我能感觉出来,你真正的实力别说我堂弟,恐怕连陈师妹也未必是你对手……”
“不知你师傅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玄清门的传承根深蒂固,而你所擅长的一些五行法术,其实是不被很多人认可的。拿你师傅无咎散人来说,以他的道法之深,甚至不比大宫主逊色;可他在本门诸多宫主中仅仅排列第七,真正的原因就在他所精通的五行法术身上。”
祁子源对这些全然不知。宋尧臣向他解释说,天地之间虽有五行,但人族所修习的道法大多是金行,这一点其实是有很深的渊源的。说着,宋尧臣讲起一个遥远的神话故事:
在旷古之前,当这片大陆还是一片蛮荒之时,四大妖族极盛一时;人族原本孱弱,只能在严酷的大自然中苟延残喘。
传说往昔女娲炼石补天,单单遗留下一块未用尽的五彩石;待其化为五行灵物后,分别赠予了四大妖族其中之一,唯独留下一块金行灵物没有归属。
四大妖族首领分别领受了女娲的馈赠,将各自的五行灵物奉为本族圣物,由族内圣女执掌。传说衍水、炽火、息土、木魅四妖族从圣物中参悟天地之法,创造出本族秘术,后来逐渐演化为五行法术……
据说那时候幽明两界相互沟通,鬼蜮阴祟在人间肆虐为害。女娲于是将最后一块金行灵物赠与人族的往圣先贤。自此世间有了驱邪禳灾、斩妖除魔的道门神通,先辈们凭借着这些本领与妖族顽强地抗争,在残酷的生存考验中将人族文明薪火相传。
听到这儿,祁子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愕。原来在五行道法之中,除了金行,其余四者竟都来源于妖族!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再合情合理不过。吴巍曾跟他说过,苍莽大陆四大妖族分别代表了四种五行属性,是因为妖族原本就是秉承天地五行灵气而生的精灵。另一方面,所有的神通道法都有一个共通的法则,那就是“道”。四大妖族本身的天赋使得它们可以凭借血脉轻松习得本族的秘术,这是它们的“道”。
祁子源忽然明白了宋尧臣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几千年来,人妖两族势同水火、互相仇视,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计其数。名门正派将五行法术与妖族联系起来,视其为歪门邪道,对其嗤之以鼻,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自己师出名门,如果不好好修炼本门的神通,反而去研习五行法术,无疑会遭到别人的怀疑和敌视。
一念至此,祁子源终于明白陈师兄为什么会第一个怀疑自己了。
宋尧臣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宽慰他说:“你放心,就算有个别宫主怀疑你,可咱们的掌门真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拿你师傅无咎散人来说,他在五行法术上的造诣,当世无人能及;当初门内许多长老认为他个性乖张、又不修正道,主张将他逐出师门。太初真人深知这位师弟的品性,为他担保,这才有了今天的七宫主。”
说到这儿,宋尧臣停顿了一下,又低声道:
“关于你师傅的往事,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现在还不能全都告诉你。总之你只要好好修炼本门道法,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其它的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