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鹤客栈位于县城一条通往丘陵山区的繁华大道。狭窄门面非常简朴,隔壁是一家装饰华丽的大酒馆。
不过,里面的厅堂却很宽敞。坐在高柜台后面的胖店主打量了他们一眼,接着把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往前一推,请他们写下姓名、年龄、职业和出生地。
“你怕我们是歹人?”狄公一边用舌头舔湿毛笔,一边问。他感到惊讶,因为通常客栈只要求登记姓名和职业。
“何出此言?”店主生气地回答。他又把登记簿推到乔泰面前,气呼呼地继续说道:“为了维护本店的良好声誉,我得挑选住客。”
“遗憾的是,你妈没法挑选你!”乔泰把两人的包袱放在地上,拿起了毛笔。狄公写上了:“沈默,牙人,三十四岁,太原人氏。”乔泰紧接其后写上了:“乔泰,沈相公亲随,三十岁,京城人氏。”
狄公预付了三天租金,一个衣冠整洁的伙计便领他们去客房。客房在第三栋宅屋,远离喧哗的街道,陈设虽是简陋,但很干净。
乔泰推开客房的后门,眼前是一个铺满青石板的院子。他回过身,对着桌上的一壶茶皱了皱眉头。这壶茶是店伙计刚送来的。他对狄公说道:
“我们方才喝过茶。这个青石板院子不错,我们就比试几个回合,松松筋骨,怎么样?然后,我们洗个澡,再去街上酒店吃饭,品尝当地的佳肴。”
“好主意!今晨从平湖动身,一路跋涉,手脚都硬了。”
两人脱光上身,仅留一条肥大的裤子。狄公将长须分成两半,各自绕到脑后,打了结。他们把帽子扔在桌上,进了院子,乔泰便吩咐一个奴仆去取两根棍棒。
狄公精通拳术和剑法,但直至最近,他才跟着乔泰学了几路棍术。一般人以为,棍术是拦路打劫的玩意儿,不适合正人君子操练。但狄公觉得这技艺不错,非常喜爱。在这方面,乔泰是个行家。早在他跟随狄公之前,就是一个拦路打劫的强盗,因而他那黝黑、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长手臂都落满了伤疤。一年前,狄公首次任蓬莱县令。上任时,他途经一条荒路,遭到乔泰及其拜把兄弟马荣的打劫。在狄公的力劝下,乔泰、马荣放弃为寇的生涯,当了狄公的亲随。过去的一年,他俩鞍前马后,抓了许多盗贼,破了许多疑案。狄公并不要求两人对自己毕恭毕敬,相反的,他喜欢他们的刚直和豪爽。
“我们在这里练习棍术,店主想必不会介意。”狄公说着,摆好了架势。
“他要是敢嘀咕,我就给他当头一棒。”乔泰不甘示弱地说道,“我要让他乖乖地把头缩起来,再也不敢眯着眼睛看人。注意反手出击!”他迅速扬起棍棒,朝狄公头部打了下去。
狄公猛地一蹲,躲过了乔泰的进攻。与此同时,他瞄准乔泰的脚踝,将手里的棍棒低低地一扫,乔泰极其灵活地跳起双脚,让狄公的棍棒扑了个空。紧接着,他以极快的速度举棍向狄公胸部戳去,狄公灵巧地挡住了乔泰的进攻。
接下来,两人你来我往,斗了许多回合。院子里只听见棍棒相击和粗重的呼吸声。几个奴仆、店小二相继进院,围观这场免费的棍棒打斗。众人看得高兴,均没察觉他们身后的门已被慢慢推开,一个枯瘦、丑陋的男子把头探了进来。他幽灵似的立在暗处,觑起独眼盯看狄公和乔泰比试棍棒。过了一会儿,他把头缩回去,悄悄地关上门。
狄公和乔泰各自收住棍棒,两人淌着大汗。乔泰把两根棍棒扔给一个奴仆,吩咐他领两人去洗澡。
偌大的澡堂空空荡荡。里面有两个大浴池,四周是光滑、结实的松木栏杆,板壁也是松木做的,没有上漆,散发着阵阵天然清香,地面则铺着大块黑瓷砖。澡堂伙计生得十分健壮,身上只系了块腰布。他接过狄公和乔泰的裤子,挂在架子上,然后端来了两盆热水,给每人一个装有谷壳和皂荚片的小布袋。狄公和乔泰用小布袋擦洗身子,随后,澡堂伙计一边用木桶往浴池里倒水,一边说道:
“这个浴池是兴建客栈时从岩石上挖出来的,热水则取自地下的清泉。当心脚下——左边石块烧得很烫。”
狄公和乔泰跨过栏杆,到了浴池里面。澡堂伙计推开天井的推拉门,让两人一面沐浴,一面欣赏里面碧绿的芭蕉叶。他们两人舒舒服服地在水里泡了很久,然后坐在矮竹凳上,让澡堂伙计给自己揉搓双肩和擦干身子。澡堂伙计给每人一件布衫,两人精神抖擞地回到了客房。
他们换上自己的袍服,坐下来饮茶。突然,门开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睛、形容枯槁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个家伙,我们不是在茶馆里见过吗?”乔泰嚷道。
狄公恼怒地望着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他厉声喝道:
“你不敲门就闯进来,想干什么?”
“我想和……和……沈相公说几句话。”
“你是干什么的?”狄公问。他想,自己与这人素无瓜葛。
“我像你们一样,是个打劫为生的盗贼。”
“要不要把他撵出去!”乔泰怒不可遏地问。
“且慢!”狄公回答。他想把这一切弄个究竟,“朋友,你既然知道我姓什么,也肯定知道我是个牙人。”
独眼龙哈哈地笑了起来。
“难道我不知道你俩的底细?”
“那就请讲!”狄公客气地说。
“细细道来?”独眼龙又问。
“不错!”狄公回答。眼前这个人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首先,我看你,长鬓长须,相貌不凡,很像衙门里当差的;加上又长得个高体健,所以之前一定当过衙门班头。想必你是将寻常百姓屈打致死,或是偷了衙门里的银两,或是既打死了人又偷了钱。总之,你被迫逃窜,落草为寇。你的同伴无疑是个打劫为生的强盗,他和你合伙干起了买卖。你凭着自己的长相和利舌引诱过往客人上钩,而他伺机劫取他们的钱财。如今你们想干更大的买卖,到这城里来抢劫珠宝铺。不过我告诉你们两个笨蛋,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连小孩都知道你们是歹人!”
乔泰想站起来,被狄公阻止了。“这家伙真有意思。”狄公道,“说说看,你为何认为我俩要抢劫这里的珠宝铺?”
独眼龙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装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我就教教你们,学费分文不收。今天下午,你的同伴刚进茶馆,我就认出他是拦路打劫的强盗。他的身材、走路的样子,都说明他是干这行的,哪怕我只有一只眼睛。顺便告诉你们,他可能是行伍出身,因为他走路有一种军士的派头。然后,你来了。起初我以为你是一个丢了饭碗的刀笔吏,可后来我看见你练习棍术——你们居然如此大胆地暴露自己,真是愚蠢透了——我又见你也是彪形大汉,只不过生得细皮白肉,于是知道自己错了,你应该是在逃的衙门班头。哼!你们还嫌自己暴露不够,居然还得意扬扬地凑在一起翻阅《风俗志》,看这个城镇有哪些珠宝铺。我说你们嫩了点,对不对?你枉费留了那么长的胡子,莫非想仿效自己的县太爷?”
“我已经对这家伙不感兴趣了。”狄公冷冷地对乔泰说道,“把他撵出去!”
乔泰站了起来。然而,未等他跨出脚,那个瘦骨嶙峋的家伙便以极快的速度退到门边,接着,慌忙开门,窜到门外,再用力关上门。乔泰未及防备,砰的一声头撞在门框。他大骂一声,猛地拉开门。“我去揍那狗娘养的!”他怒声说道。
“别去!”狄公嚷道,“回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动干戈。”
乔泰重又坐下,牙齿咬得咯咯响。狄公依然微笑地说道:
“那家伙虽然无耻,倒说了些有用的话。因为他提醒我应该时刻注意一条重要的办案原则,这就是无论如何,办案者不能一成不变地相信一种推断。那家伙的聪明之处就在于观察,他对于我俩外貌的推断还是非常正确的。不过,一旦他做出一种推断,就把后来所有的情况往里套,而不理会是否应该根据这些情况形成新的判断。他没有意识到,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当众习武,也可能是因为地位不一般,故放心大胆地采取这种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危险的行动。不过,我最不宜发表这些宏论,因为我在蓬莱审理那桩黄金凶杀案时,恰恰犯了同样的错误。”
“那个狗杂种从茶馆一直跟踪我俩。”乔泰道,“他为何跟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想敲诈?”
“我想不会。”狄公回答,“他给我的印象是,迷信自己的智力,但极怕同人动武。嘿,他今生怕是不会再露面了。对了,刚才你提起茶馆,倒使我想起邻桌那两个人的谈话来。还记得吗?就是关于绸布店葛掌柜自尽的蹊跷事。咱俩不妨去公堂,听听这事的来龙去脉。现在差不多是下午升堂的时候了。”
“大人,别忘了您是在度假!”乔泰不满地说道。
“唔,不错。”狄公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不过,说真的,我很想在滕县令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看看他是怎么断案的。再说,过去我只是坐在公堂上审案,没有站在公堂下听审,今天不妨做个普通百姓,看看滕县令审案的经过。老弟,你看看也很有益处。咱俩动身吧!”
厅堂内,胖店主正忙碌地给四个离店的客人结账。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条白汗巾,几个手指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虽说他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没忘记对经过柜台的狄公发话:
“沈相公,关帝庙后有一块场地,非常适合习武。”
“多谢指教。”狄公故作认真地说道,“不过,贵店有如此好的设施,不利用一下甚为可惜。”
他和乔泰出了店门。
暑气渐散,街上挤满了人。他们在人堆里挤着往前走,速度非常慢,但到了县衙前面的场地时,门楼边却几乎看不到人。显然,县衙已经升堂了,百姓都聚集在公堂下。他们穿过门楼的石拱门,看见墙上悬了一面巨大的铜锣,这表示公堂上已经开始断案了。四个兵丁守在门前,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们一眼。
他们匆匆穿过空荡的大院,进了公堂。堂内光线暗淡,前方传来单调、乏味的叙述声。他们依旧立在门边,好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公堂内外的差异。从众多聚集百姓的头顶上方,他们看见了立在前方高台上的铺着红布的案桌,案桌后坐着滕县令。他头戴黑纱官帽,身穿绿色织锦官袍,一边捋着稀疏的山羊胡,一边阅看面前的案卷。潘师爷抱袖守在滕县令的太师椅旁边,两侧是供书吏坐的矮桌,右侧桌后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显然是个资深书吏,正大声宣读一份法令。案桌后面的墙壁遮有深紫色的帷幕,居中用金线刺绣着的象征着聪颖和祥瑞的麒麟。
狄公往前挤进了人群。他踮起脚尖,看见四个手拿铁镣、棍棒、拇指夹等刑具的差役立在案桌前面。离他们不远,是身材矮胖、蓄着八字胡的班头,他手执皮鞭,满脸杀气。公堂上的一切设置同往常一样,都是为了渲染王法神圣、不容亵渎的气氛。凡是打官司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和贫富贵贱,也不分原告和被告,都得在案桌前面的光秃石板地面下跪。此时,差役们可以对他们吆三喝四,倘若县令下令,还要对他们用刑。王法的基本条令是,在案桌前打官司的任何人,只有被断定无罪时才算无罪。
“我们来得不算晚,”狄公轻声对乔泰道,“书吏正在宣读某个行帮的新行规。我想,他已经读到尾声了。”
过了一会儿,新行规宣读完毕。滕县令抬起头,说道:
“刚才大家听了铜匠帮的新行规。这个新行规先由铜匠帮提出,后经县衙修订,里面的条文有无不妥之处?”他停下来,扫视公堂上的百姓,狄公连忙把头低下。滕县令见无人作声,继续说道:“那么本县宣布,新行规无人反对,即刻生效。”
他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案桌上。
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中年男子向前跨了一步,跪在案桌前面。他身穿白色孝服。
“跪上前!”班头朝他吼道。
身穿孝服的男子顺从地朝前爬了一步。狄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旁边的一个百姓,问:
“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就是钱庄掌柜冷青。昨天晚上,他那位在绸布店当掌柜的合伙人葛齐元自尽了。”
“唔,”狄公说道,“他这是替谁戴孝?”
“你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替自己的弟弟呗!他的弟弟冷德是有名的画家,两星期前,死了,是得痨病死的。这痨病拖累他许多年了。”
狄公点了点头,开始注意听冷青申述。
“今天上午,我们奉大人指示,继续在河里打捞尸体,但打捞了半里多路,只找到葛员外的一顶绒帽。当务之急是开始替葛家处理死者后事,所以上午县衙升堂时,我斗胆请求大人正式登记葛员外自尽而亡,恩准我有权代表死者商谈、签署契约。眼下,绸布店有几笔大买卖,倘若不能签约,会给该店造成很大损失。”
滕县令蹙眉说道:
“凡事有个王法。依本朝律令,未经正式验尸,自尽不予登记。”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过,你上午的申述太简单,现在不妨把事情细说一遍,说不定本县能根据你说的具体情况,对此事做出特别处理。这并非不可能。我也已经注意到此事的延误对已故葛员外的买卖极为不利,因而愿意在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让此事尽快得到解决。”
“大人如此开恩,”冷青恭敬地说道,“小人实在感激不尽。这场悲剧发生在昨晚举行酒宴的时候。酒宴是临时决定的。一个月前,葛员外去找一位号称‘神算’的卞福龙先生,目的是要挑选黄道吉日动工兴建南郊的避暑山庄。卞先生当即给他算了一卦,说本月十五日,也就是昨天,是他的灾难之日。葛员外颇感慌乱,遂追问缘故,但卞先生只说了一句:灾难来自周围,以午时为最大。”
“葛员外天生多虑,听了这话,朝思暮想,不觉胃痛复发。眼看灾难之日渐渐临近,他不思茶饭,胃痛难忍,靠服药度日。我很替他担心,所以昨天整个上午,不停地向他的管家打听消息。管家说,老爷上午脾气很坏,不肯离开屋子半步,甚至连花园也不去。不过,到了下午,管家又捎来口信,说老爷脾气好多了,因为最危险的午时已经过了,他并没有遭遇任何灾难。葛夫人为了让他高兴,劝他晚上请几个朋友来吃饭,他也同意了。被邀者除了我,还有大人的师爷潘有德,以及绸布帮会长。”
“晚宴在葛员外家的花园凉亭里举行。凉亭位于花园尽头,地势较高,俯视着河面。一开始葛员外情绪很高,他笑着说,看来神算卞福龙也有占卦不准的时候。然而,酒至半巡,他突然脸色苍白,说肚子痛得厉害。我打趣说,莫非你的心病又发作了。他显得很生气,说你们都是一些没有良心的家伙。冷不防,他站起身,喃喃地说要去屋内服药。”
“凉亭离屋子多远?”滕县令打断了冷青的叙述。
“大人,花园很大。不过,由于里面只有矮树篱,所以我们能清楚地看见屋子周围的平台。过了一会儿,月光下,平台上再次出现了葛员外的身影,只见他满脸血污,额上不停地冒血,大叫大嚷地奔进了花园。接着,他顺着花园小路,向凉亭跑来。我们三个人坐在那里,望着越来越近身影,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他跑到半途却突然离开小路,折向旁边的草地,然后径自向前,翻过大理石围墙,跳进了河中。”
说到这里,这位钱庄掌柜已是泣不成声。
“死者在屋内的情况如何?”滕县令问。
“问得好!”狄公对乔泰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据葛夫人说,”冷青回答,“她家官人极其紧张地进了正房。正房直通屋外平台,之间有一条十尺长的狭窄走廊。进房后,他接二连三地诉说肚子疼,抱怨几个朋友没有心肝,对他一点也不同情。他的夫人极力安抚,然后去自己的房间拿药。等回来时,她发现自己的官人已经发狂了。他用力跺脚,无论怎样都不肯服药。突然,他转身向屋外平台冲去,这是他夫人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身影。我想,他肯定是顺着低矮的走廊冲向平台时,头撞上了门上方的横档。走廊系后来搭建的,因为他希望能从正房直接走到平台。反正当时他肯定十分惶恐,思绪已经失去了控制,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
滕县令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时,他挺直身子,扭头问自己的师爷:
“你既然在场,想必察看了那条走廊。”
“是的,大人。”潘师爷恭敬地答道,“走廊里没有一点血迹,无论是地面,还是通往平台的门上方的横档。”
“河岸前面的围墙有多高?”滕县令问钱庄掌柜。
“大人,只有三尺。”冷青回答,“我总是劝葛员外把围墙加高,说不定哪天某个人喝多了酒,会不小心跌入河中。围墙外的河岸很陡,有一丈多高。然而葛员外说,他是有意把围墙建得这么低的,目的是能坐在花园里欣赏河面的风光。”
“凉亭有多少台阶?这些台阶是用什么做的?”滕县令又问。
“大人,台阶有三级,是用大理石做的。”
“你清楚地看见死者翻过围墙,跳入河中?”
冷青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回答:
“那里长着一些矮树篱。直至他不见了人影,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
滕县令向前俯身,打断了他的话。
“你凭什么认为他是自尽?”
“妙!”狄公轻声对乔泰道,“我的同僚问到了要害。”
“那老家伙干吗要跳河?”乔泰嘀咕道,“难不成想洗冷水澡?”
“嘘!听!”狄公制止了乔泰。
对于滕县令的突然发问,钱庄掌柜似乎感到十分吃惊,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反正……这是大家亲眼所见……”
“你亲眼所见的是,”滕县令再次打断他的话,“他脸上满是血污,而且先是奔向凉亭,然后改变方向,朝围墙跑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头上的血流入了眼睛,所以把白色的围墙错认为是白色的凉亭台阶?也许他并不是翻过围墙跳河,而是被围墙绊入河中?”他见冷青没有吭声,继续说道:“事实证明,葛员外的死因远远没有查清。本县暂且认定他是意外死亡,不是自尽。而且有关葛员外额头受伤的解释,本县也不满意。既然有这么多的疑点需要查清,葛员外的死亡就不能登记。”
他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案桌,结束了这次升堂。然后,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潘师爷连忙把绣有麒麟图案的帷幕掀开,滕县令便走了进去。通常县令的办公房就在公堂后面。
“退堂了!退堂了!”众衙役对百姓嚷道。
狄公和乔泰随着人群出了公堂的大门。路上,狄公说道:
“滕县令的判断完全正确。眼下所有的证据只能解释为意外死亡或自尽。我很想知道那个钱庄掌柜为何一开始就认为葛员外是自尽,还想知道葛员外进屋后的情况究竟如何。”
“这些谜团够滕县令绞尽脑汁的了。”乔泰兴冲冲地说道,“现在去品尝当地的佳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