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昔称直隶）南控黄河，北依燕山，东面是一片汪洋的渤海，西面则是绵亘数百里的太行山，山上有伟大的历史遗迹长城，当中是一片广大的平原，沙河、滹沱河、永定河等几条大河，就在这广大平原的胸膛上流动着。由于地理的形势，可知古代燕、赵等国何以能在此称霸争雄，而北京又为什么能做数百年的国都了。此地人民生性质朴，讲忠孝，尚侠义，重然诺，善武技，所以唐代的韩文公曾说“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而屠沽市井之中，也有肝胆相照的美谈，这完全是历史传统和地理环境所造成的一种民风。
本书所说，就是直隶省巨鹿县，在前清时代出了一位老侠客，此人姓俞名雄远，这时年纪有六十多岁了。他自幼学得一身超人的武艺，十八岁时就入了镖行，闯荡江湖，保镖各地，曾折服过许多江湖豪强，做过许多慷慨仗义的事情，江湖上的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叫作“铁翅雕”。后来他年纪老了，人家就直呼他为“老雕”，俞老镖头也很喜欢人家这样叫他。
本来俞老镖头是给北京泰兴镖行保镖，泰兴镖行因为有他这么一个镖头，曾做了二十多年的好生意，被称为京中头一家镖店。到了四十余岁时，俞老镖头不愿再依人作计，就回到家乡巨鹿，开了一家雄远镖行。他这镖行也用不着许多镖头，若是应了买卖，只要在车前插上他的镖旗，镖车的伙计带上他的几张名帖，便无论走多远的路，也是毫无舛错。因此他这镖店很得一些客商的信任，十几年来买卖也非常之好。
可是有一次，俞老镖头忽然单身走了一趟河南，去了有一个多月。由河南一回来，他就把伙计们全都遣散，把镖行的招牌摘下，从此歇业，不再保镖。他的为人也比早先变得更为和善了，并且轻易也不出门。一般认识俞老镖头的人，都在背地里互相谈论：有的说俞老镖头的镖车在外面出了事，他栽了跟斗；也有的说他在外面一定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可是自从雄远镖行歇业以后，至今已五六载，既没听说有人来找俞老镖头，叫他赔偿镖银，也没有官人来捉他，可见一般人对他是妄加猜度了。俞老镖头的胡子是比早先更白了，可是身体却仍如早先一般硬朗。他每天只在清晨提个画眉笼子，到茶馆里找熟人谈谈天，少时就回到家里闭门不出。
俞老镖头家中的人口也很简单，只有老妻刘氏和女儿秀莲，住着自置的几间瓦房。这时，铁翅雕俞老镖头之名，已渐不为人所注意，可是他的那个女儿俞秀莲姑娘，满城里却没有一个人不知，因为俞姑娘实在生得太美丽了。俞姑娘的身材不高不低，十分窈窕，瓜子脸儿，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不笑时也像带着笑意，樱桃小口的两旁，陪衬着两个笑窝，虽然脚稍大些，但也掩不住二八芳年的处女风流。
因为俞秀莲姑娘生在镖师之家，举止未免豪爽，不似一般书香之家的小姐永远不出闺房。俞秀莲家中没用着婆子丫鬟，买针买线总是她自己出门去叫货郎，因此就时常被人睹见她的芳姿，那些见过她的人，只要是个年轻人，就莫不魂销心醉，脑子里留下不可消磨的美丽印象。自然，有不少当地的富家公子、轻薄儿郎，都对秀莲姑娘怀着野心，可是又晓得这位姑娘的父亲就是那号称“铁翅雕”的俞老镖头，谁敢因为要接近这一朵鲜花，去惹那老雕的铁翅呀？而秀莲姑娘貌虽风流，但性情极端淑，轻易不用眼睛看人，每日除了从母亲做些针黹之外，便随她父亲学习武艺。
这时，正是正月中旬的天气，忽然有俞老镖头的师侄金镖郁天杰，从河南彰德府来到巨鹿县，特地给师叔拜年。俞老镖头留他在家中住了两天，叔侄二人说了许多话。郁天杰走后，俞老镖头就仿佛十分忧愁，像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却不能对老妻和女儿去说。
到了晚间，他就把大门关得特别严，并嘱咐老妻和女儿说：“从明天起，外面若有人打门，你们不许去开，非得先告诉我，才能开门。”秀莲姑娘听了，很觉得诧异，便问：“爸爸，为什么事，要这样小心呢？”俞老镖头只很烦恼地说：“你女孩子家，不要多问！”秀莲姑娘的父亲，向来没这样厉声地说过她，当下她便不敢再问了。
老镖头又把壁上悬着的一口钢刀摘下，锵的一声抽了出来。这口刀作深青色，被老镖头用过二十多年了，也喝过几个恶人的鲜血，可是现在老镖头已有好几年没有用过它了。老镖头拿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有些沉重，他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到底我是老了，逞不得强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快到五十岁时才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儿，虽然也跟着自己学了一身的武艺，可是到底不中用，假若秀莲是一个男孩子，那何至于自己如此烦恼。想到这里，感觉到老境的凄凉，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他的老妻刘氏，跟了俞雄远半辈子，常见她丈夫有时自己对着自己笑，有时又连声叹气，所以如今对老镖头这样的举动倒不甚介意。可是秀莲姑娘却从没见过她父亲这样难受过，当时芳心便十分难受，她看了看她母亲，只见母亲依旧近着灯光在缝衣服，并不问父亲因何这样，秀莲不由就落下几滴眼泪。虽然她不敢再向父亲去询问，可是心中也略略地明白，猜着大概是父亲在外有什么仇人，现在那仇人必是要来报仇。所以前天郁天杰到这里来，一定不是专为给父亲拜年，必是把仇人要来报复的消息告诉了他，所以父亲才这样小心谨慎地提防着。
秀莲姑娘似乎猜得不错，当夜她父亲果然没睡好觉，到半夜里还能听见他在床上叹气，那口钢刀也在老镖头的枕旁放了一夜。
次日一清早，老镖头就在院中耍了一趟刀，仿佛是练习的样子。秀莲姑娘正在屋里梳头，她隔着玻璃窗往院中去看，只见钢刀嗖嗖地响，寒光随着老镖头的身子缭绕，煞是好刀法！可是老镖头的这趟刀，练了不过一刻钟，就收住了刀势。他脸也红了，头上也流下汗来，口中喘着气，吹得雪白的胡子乱动。秀莲姑娘见了，眼泪便不住乱滚。由镜里斜看，见门帘一启，母亲进屋来了，秀莲赶紧用手巾擦了擦脸，又擦了些胭脂，就把泪痕掩去了。
当日老镖头没有到茶馆里去，画眉挂在檐下，不住地叽叽喳喳乱叫，老镖头也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背着手，扬着头，在院中来回地走，像是在思索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而且老镖头的经神极为警觉，只要听得门一响，他就先回到屋里拿上刀，才出去开门。俞秀莲姑娘也不穿素日的肥袖衣裳了，她只穿着练武艺时的那身窄袖窄襟的青布短衣裤，并且时时抬头凝望着壁间悬挂的那一对双刀，心说：只要父亲的仇人来，不用父亲自己动手，我就非要跟他拼命不可，也叫父亲晓得，他老人家不是白白地把武艺传授给我了！
一连过了十几天，他父女俩这样小心防备着，可是一点儿事也没有发生，更没有什么陌生的人来找俞老镖头。这时秀莲姑娘才算放了心，可是她又忧愁父亲也许是有了神经病，本来是一点儿事也没有，他老人家自己这样疑神疑鬼，未必不是旧日受过什么刺激，做过什么亏心事，到了现在才这样的。此时老镖头见无事发生，一切举止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每天早晨照样提着画眉笼子上茶馆，在家中照样跟老妻和女儿有说有笑，仿佛他的心里已没有什么恐惧了。
一连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是三月清明，按照习俗，家家要到祖茔上焚纸扫墓。俞老镖头去把他早先手下的一个伙计，名叫地里鬼崔三的人，找来给看着家，便准备带着全家去扫墓。他去雇了一辆骡车，让秀莲姑娘和她的母亲坐在车里，俞老镖头跨着车辕，这辆车就出了巷口，顺着大街往北门走去。走在大街上，有路过的熟人，看见车上挂着烧纸和金钱纸锭等物，就低着腰向俞老镖头招呼道：“俞老叔上坟烧纸去吗？”俞老镖头便在车上含笑点头，说：“可不是嘛！”同时，路过的人自然难免要往车厢里去望，那位本城的绝色美人儿俞姑娘，就坐在里面，她穿着一身浅红的衣裳，真像这三月里盛开的桃花一般。
出了北门，骡车就顺着车辙往东走去，俞氏的祖茔在北门外东北方向约有十六里路，所以骡车也得走很多时候。此时遍野麦苗青青，村舍旁桃花向人露着笑靥，黄的、白的小蝴蝶在青草野花之间飞舞，温软的东风抚着人们的脸同手，秀莲姑娘在车里娇声呼道：“爸爸你瞧，这麦苗儿都长这么高啦！”
俞老镖头漫答应着道：“真的是！今年一定是好年成。”说话时他却眼望着那麦田之间累累的坟墓，有的坟上堆着烧过了的纸灰，有的坟旁还有穿孝的人在哭泣。俞老镖头摸摸他那被春风吹得乱动的白髯，心中发出一种莫名的怅惘，想着自己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恐怕过不了几年，也就要长眠于地下了！
这时秀莲姑娘却与她的父亲不同，她却对这新垂丝的绿柳、才开放的桃花和这遍野芳菲，心中发生无限的青春快乐。而那位老太太像个木头人，坐在车的最里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她只盼着快些到坟地，烧完了纸快回家，好去拆洗家里的那些夹衣。
车走到下午一时许，就到了坟地，俞家历代都是以武艺谋生的人，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所以坟地上不但没有一座碑，连一棵树也没有。秀莲和她母亲下了车，俞老镖头就带着她们，给每一座坟都叩头烧纸，然后又到在附近住着的看坟人的家中歇了一会儿。在那里喝了些茶，吃了些粗点心，便又坐着车往回里去走。
车走了五六里地，已然远远望见巨鹿县的北门城楼了，这时忽然面前来了四匹马。第一匹黑马上是一个年有二十多岁，大眼睛、紫红脸的年轻汉子，来到俞老镖头的车前，他就喝道：“下来，下来！”俞老镖头的脸上这时已然变了颜色。
那四个人全都下了马，各自抽出一口明亮亮的钢刀来，那紫红脸的人，就对着俞老镖头冷笑说：“到了今天，我父亲的大仇可算报了！”说时四人一齐上前，要拉俞老镖头下车。
俞老镖头想不到今天竟遇着这事，如今带着妻女，手中又无兵器，可怎么办？他正要跟他们讲几句话，忽然秀莲姑娘由车里钻了出来，向那四个人连连摆手，急说：“你们先别动手！我问你们到底是为什么？”
那四个人看了看秀莲姑娘，就冷笑着向俞老镖头说：“嘿！你还有这么好模样的女儿呀？”俞老镖头把秀莲护住，向那四个人怒斥道：“你们先退后一步，我这就下车去，要杀要砍随你们！”但那四个人哪里肯听这话，有一个黄脸膛的抡刀就向俞老镖头砍去。
这时秀莲姑娘突然跳下车去，她把那人持刀的手腕托住，很快地就夺刀在手，接着把钢刀嗖嗖地抡了两下，逼得那四个人不得不退后两步。俞老镖头在车上叫道：“秀莲，快把刀给我！”那三个手里还有兵刃的，哪容秀莲把刀递给她的父亲，就一齐抡刀来砍秀莲。秀莲姑娘抡刀如飞，五六下，就一刀砍在了一个胖子的背上，那胖子哎哟一声躺在地下了，秀莲便又去敌住那两个人。
这时俞老镖头也跳下车去，将那受伤胖子手中的刀夺在手，抡刀过去，他一面与那两个人交战，一面急急地说：“秀莲往后去！”但是秀莲姑娘的钢刀，寒光飞舞，正敌住那紫红脸的人，哪肯退后。俞老镖头与一个有黑胡子的人交手，那人敌不过俞老镖头，转身就跑。此时那紫红脸的人反倒落得人单势孤，一口钢刀敌住俞老镖头父女，虽然他武艺高强，但也难以取胜。
这时道旁已聚了许多行人，齐呼道：“喂喂！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可是他们刀光缭绕，弄得大家眼睛都乱了，谁也不敢近前来解劝，那三口刀便又交战了十几合。这时忽有一个少年由人丛中跑了过去，他手持一口宝剑，把俞老镖头父女和那紫红脸的汉子那三口斗得正紧的钢刀分开，说道：“别动手啦！别动手啦！有什么话对我说。”那紫红脸的汉子，正喜有这么一个人从中解劝，就赶紧收住刀势，退后几步，他气喘吁吁的，那张脸此时就像个烧焦了的茄子一般，又黑又紫。
这时赶车的人才从车里头钻出来，俞老太太还在不住地打哆嗦，那两个跑了的匪人也走了回来，由地下把那个背上挨了俞秀莲一刀的胖子拉起。这时二三十个走路的人齐都过来，有人认得俞老镖头，就说：“俞老叔跟姑娘受惊了！”又有人说：“把这几个强盗绑起来，送到衙门去！”
俞老镖头一面向众人拱手道谢，一面说：“不要绑他们，他们不是强盗，却是跟我有仇的人。冤家宜解不宜结，问问他们，若是也不愿打官司，就叫他们去吧！”这时那三个人搀着一个受伤的，提着两口刀，牵着四匹马，什么话也不说就往北走去了。
这里的人有的看了俞秀莲一眼就走了，就问俞老镖头跟那几个人有什么仇，有的就不住地称赞秀莲姑娘的武艺高强。那刚才给劝架的提着宝剑的少年，也问俞老镖头与那几个人争斗的原因，老镖头却向那少年说：“我是以保镖为生的，闯了半辈子江湖，自然难免与人结仇，所以今天才出了这事。幸仗阁下从中给劝开了，不然一定要出人命。其实打官司我也不怕，不过我老了，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说时，又叫女儿向众人道谢。秀莲姑娘把两只手搁在前胸，向众人拜了拜，然后就上车了，俞老镖头也向众人拱手，遂就跨上车辕，赶车的人挥动鞭子就走了。
行路的人和那少年也各自走去，俞老镖头的车进了城，回到家门首，俞老镖头先叫秀莲姑娘搀着她母亲下车，叫开门进去，然后他开发了车钱，手提着夺来的那两口刀，也进了门。崔三迎面问道：“老叔回来了？”俞老镖头答道：“回来了，累你看家！你先走吧，回头把孙正礼叫来。”崔三答应了一声，看了看老镖头手中提着的那两口钢刀，就出门走了。
老镖头亲自把门关好，并用一块大石头把门顶住，就进到屋里。秀莲姑娘赶紧给她父亲倒茶，俞老太太就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四个人为什么那样的凶？俞老镖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等我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他把两口刀立在墙角，遂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气。
秀莲问道：“爸爸喝茶吧？”老镖头从女儿的手中把茶碗接过来，喝了一口，便望着秀莲姑娘说：“今天幸亏有你跟着，要不然，我非遭仇人的毒手不可！”秀莲听父亲称赞了自己，又回想起将才那紧急危险的情形，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就滴滴地落下来。
老镖头几十年都没哭过，但此时也不禁落下几点老泪，他叹了口气，便向女儿说：“在六年以前，那时你已十一岁了，大概你还记得，我曾到过一趟河南。从河南回来，我就把镖行收了，再也不做买卖，我和今天那几个人的深仇大恨，也就是从那时结起！”说到这里，他的眼泪越发像涌泉一般地流下，带着凄惨的声音说：“你有一个何二叔……”
说话时他用手指了指靠着桌子正擦眼泪的老妻，说：“你母亲见过他，名叫宝刀何飞龙，在年轻时与我是最好的朋友。那时我们都在北京做镖头，我在泰兴镖行，他在保安镖行，没事儿时我们就一同饮酒，一同谈天，真如兄弟一般。可是他这个人武艺虽然高强，心地也不错，只是太好女色，时常勾引良家妇女，我劝他，他也不听。后来因为结识了一个妇人，与另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他动刀把人杀了。幸亏我帮助了他三十两银子，他才逃出北京，奔到河南。听说他在河南当了几年强盗，后来不知怎么就发了财，改名为何文亮，在卫辉府置了田产，也有了妻子和孩儿，但是我们却彼此不通音信了。
“六年以前，我答应了一个买卖，是新河县的胡举人得了河南武陟县的知县，我就派了两个伙计拿着我的名帖，保护胡举人夫妇到任上去。不料走在卫辉府，就被何飞龙勾结了山贼，把胡举人劫住了，银钱、行李全没抢去，只把胡举人二十来岁的夫人抢到山上的一座庙里，留下三天才给放了。伙计回来向我报信，我就十分愤恨，亲自到了卫辉府找着何飞龙。我本来还跟他讲四十年前的交情，只向他严词质问，不料他竟翻脸不认人，十分凶横，我就与他交起手来，不料就一刀将他杀死了！”
说到这里，俞老镖头觉得很难过，秀莲姑娘却听得很入神。俞老太太也回想起四十年前在北京时见过的那个何飞龙，那时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白净脸、大眼睛，永远穿着绸缎的衣裳。何飞龙管自己叫大嫂子，跟丈夫天天在一起，后来犯了人命案，就一去不知下落。现在想着他也快到六十岁了，却不料已被丈夫在六年以前给杀死了！
俞老镖头又继续说：“我杀死何飞龙以后，他的家里因此事与盗案有关，也不敢去告状，胡举人因为妻子被辱，也不愿声张，事情就私了啦。这件事只有我的师侄郁天杰和几个伙计晓得详情，因为他们当时跟着镖车，再也没有别人知道。我回到家里来，心中却十分难过，第一是我的镖车在外面出了事，就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也没有脸再开镖行了。第二是何飞龙本来是我多年的好友，虽然他后来学坏了，做了那件天地所不容的事，而且与我翻了脸，但我亲自动手，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朋友给杀死了，事后想着也未免心中难过。所以我就将镖行关了门，亦不再走江湖。
“这事已过了五六年，我也就忘了，不料两个月前郁天杰来给我拜年时，忽然对我说，现在何飞龙的两个儿子全都长大了，一个叫铁塔何三虎，一个叫紫脸鬼何七虎，并有他的女婿金枪张玉瑾和他的女儿女魔王何剑娥，在这几年以内，他们全都学会了一身惊人的武艺。现在他们又想起了报仇，并听他们曾对人说过，在三个月以内，必要到巨鹿来杀死我。所以郁天杰走后，我就时刻防备着，可是后来并没见仇人来找，我也就懈怠了。却不料今天因为上坟烧纸，竟遇见这件事儿！”
秀莲姑娘听她父亲说了与何家结仇的始末，就安慰父亲说：“爸爸，今天的事情一过，你也就用不着再忧愁了。他的儿子和女婿，本领也不过如此，今天他教咱们打走了，一定就怕了咱们，再也不敢找爸爸捣乱来了。”俞老镖头摇头说：“咳，你真是小孩子的见解！今天拦住我们车的那四个人中，大概就有何飞龙的两个儿子。这几个人我倒不怕，我所忧虑的就是那个金枪张玉瑾。”秀莲姑娘忙问道：“张玉瑾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俞老镖头说：“此人我没见过，不过在前几年我就听人说过，此人的武艺十分高强，一杆枪没遇见过对手。他现在也就是三十来岁，想不到他娶的竟是何飞龙的女儿。听郁天杰说，张玉瑾恨我刺骨，他骂我是没义气的人，大概他早晚必来寻我，以替他丈人报仇。”
秀莲姑娘听完了这话，便不住冷笑，芳容上带着怒色，向她父亲说：“爸爸你别着急，那张玉瑾若来，叫我抵挡他。别说是一个张玉瑾，就是他们来几十个人，我也不能叫他们伤了爸爸一根胡子！”
俞老镖头听了女儿这句话，不由得笑了。本来自己平素不大注意女儿的武艺，以为一个女孩子家，无论刀法拳术学得怎样好，也敌不过身高力大的男子汉。可是今天在城外见秀莲徒手夺刀，力敌四个莽汉，而且还被她砍伤了一个，她那身手的灵敏、刀法的纯熟、争斗时的勇敢，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足见生下女儿也不见得不如男子。如今听了女儿这几句激昂慷慨的话，他不禁心中就宽慰了些，便点头说：“好吧，我也不发愁了，反正他们要是打算报仇，我无论躲到哪里去，他们也会追了去的。现在咱们还在这里住着，每日要小心些，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对付我？假若那个金枪张玉瑾来了，咱们爷儿两个也许能够把他打走。”
秀莲姑娘见她父亲的心仿佛宽慰了些，便很高兴地又同她父亲谈了些旁的闲话，这时俞老太太便忙着去做晚饭。
饭后，那地里鬼崔三便把孙正礼找来了。这孙正礼年有三十余岁，高大的身材，膂力惊人，拳脚更是打得好，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叫作“五爪鹰”。早先他也是俞老镖头手下的伙计，给俞老镖头出过很多的力，俞老镖头也时常指点他的武艺，因此孙正礼总叫俞老镖头为师父。今天孙正礼正在城里刘财主家教拳，忽见地里鬼崔三来找他，说是俞老师父叫他今天去，所以吃过晚饭，他就跟着崔三来见俞老镖头。
因为今天有那件事情发生，俞老镖头对于自己有仇人的事，也无法再隐瞒，遂把自己与何飞龙的儿子何三虎、何七虎以及金枪张玉瑾结仇的事，对孙正礼说了一遍，然后就说：“我老了，精神、力气都不成了。秀莲虽然武艺也学得不错了，但究竟是女孩子，再说她早已许了人家，倘若有什么舛错，我也难以见亲家之面。所以我把你请来，叫你帮助帮助我。”
五爪鹰孙正礼一听，他就拍着胸脯说：“师父别着急，都有我了！我现在就在刘家教两个徒弟，教完拳我就没事儿了。由今天起我就搬到这里来住，无论白日或是黑夜，若有什么不知死活的江湖小辈到这里来，师父跟姑娘全不要管，我非得打他们一个屁滚尿流不可！”
俞老镖头晓得孙正礼不是夸口，近几年来他的武艺真练得不错了，当下就点头说：“好，你跟崔三都把铺盖搬来，就住在外院吧。”
当下孙正礼和崔三就搬来铺盖，在俞家外院的两间西屋里去住。由此，孙正礼每日除了到刘家教一会儿拳之外，便在俞家住着，他把一口钢刀擦得雪亮，每夜都要到院中和房上巡查三四次，可是一连过了两三天，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