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床而睡
齐乔乔与姜南谈恋爱的时候,姜南的口袋里总放着口香糖,所以呼出的空气如风吹麦浪,一口一口的小清新。他在一家电视台做主持人,有的时候看他主持节目时,会发现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巴也一动一动的,熟悉他的人会发出会心的一笑,这小子又嚼口香糖呢。
并不是他多么喜欢嚼哇嚼的,而是因为他抽很凶的烟,那个口气就没法说了。好在他很有教养,决不会拿个臭嘴巴到处拱,所以就干掉了好几十斤口香糖。
他们结婚的时候,乔乔就跟他约法三章,戒烟是其中关键的一条,因为快结婚时,姜南在床上就不嚼口香糖了,尤其是早晨醒来,乔乔想来个晨吻,可姜南一张嘴,就跟揭开了化粪池的盖子一样,天哪!那味道。
可是直到第二年乔乔生下儿子姜巴顿,姜南也没有戒了烟。
齐乔乔怕熏坏了儿子巴顿,就和丈夫分床而睡了。
姜南很不乐意,他巴巴地看着乔乔每晚坚持3分钟的刷牙,然后洗脸、洗脚,换睡衣上床搂着宝贝儿子睡下,他会在心里骂一句:“事多!”像看着老婆让人家霸占了一样,愤愤不平地爬到自己的小床上。
齐乔乔说:“姜南啊!你不戒烟我就不和你睡一张床。”
姜南太着急的时候也会坚持刷3分钟的牙,然后洗脸、洗脚,心急如焚地看着乔乔走完这套流程,上床给儿子喂完奶,等巴顿睡着了抱到小床上,一脸倦容地迎来口气清新的丈夫,乔乔心里烦躁地想,不就那点儿事嘛!
于是,那点事儿就办得很没有质量。姜南完事喜欢喷一根烟,这是乔乔不能忍受的,他还得穿上衣服躲到卫生间里抽,一个原本应该流畅幸福快乐的人道主义活动就这样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巴顿7岁时,他们有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姜南占着一间,在里面自由地吞云吐雾,没两年房顶就黄了。齐乔乔说:“你就没有决心戒了吗?”姜南说:“你懂什么?我是写文章的人,好文章一定是字字烟熏,句句茶泡,你懂个啥!”
乔乔回答的办法是快步离开乌烟瘴气的房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用脚丫子把门一勾,再用脚后跟轻轻一磕,就关上了门。
姜南在后面望着齐乔乔一气呵成的纯熟脚法,大声说:“你踢球一定很拽啊老婆!”
话音刚落,门又开了,齐乔乔身子一斜闪进来,扭头说:“是吗?那我可以去试试喽!”满眼的流光溢彩。老鸟依人
姜巴顿就这样一直十分幸福地和妈妈睡在一张大床上,一直到18岁离开家上大学。
大学在省城,齐乔乔时常找机会去看儿子,她挽着儿子的胳膊在校园的大操场上散步,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对母子,过去是巴顿给妈妈撒娇,现在是妈妈跟巴顿撒娇,妈妈十分娇小,儿子非常高大,是老鸟依人的样子。
有一年下大雪,齐乔乔买了两副有圣诞花的围巾和帽子,母子俩分别穿戴上了,在雪地里溜达来溜达去,背诵普希金的诗歌,远远看去像一对小情侣。
齐乔乔负责照顾儿子的一切。
这一切包含每一个季度扛回家一大包床单、被罩、枕套、运动衣、不运动穿的衣服和臭气烘烘的鞋,下次去的时候又有新口味的方便面,新巧的小食品,时令水果和干净的衣服。
巴顿宿舍里的男生个个说他“娘”,太不爷们儿。“但是,这帮贱人是一边骂一边抢着吃你带来的东西呢妈妈。”巴顿这样给妈妈打电话说。
班里的女生说他这一身也就只有“巴顿”这个名字是男人,想想那个头上没几根毛却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那个抽逃兵大耳刮子的美国佬,他姜巴顿哪点儿像人家呢!
姜巴顿一闻到香烟味儿就赶忙用手捂鼻子,男生聚餐或K歌时,如果有人抽烟,他就会把心爱的呢子大衣脱下来,装到随身背的大背包里,人家不明白:“干吗?”他说:“呢子最喜欢吸烟味啦!怎么弄都弄不掉,很恶心的。”抽烟的男生就有点儿手痒痒,忍不住想揍他。
他非常怜惜妈妈送来的干净衣服,有菜汤淋到衣襟时,他会拿个小牙刷去水房慢慢地刷干净。他的双肩背大帆布包里永远有一块儿抹布,用来擦课桌和椅子,还有一小瓶酒精,擦宿舍楼公用电话的话筒和食堂的餐桌。他永远有餐巾纸,哪个牌子的湿了容易掉渣哪个不掉,他都门儿清。
尽管同学都嫌他矫情,辅导员却说:“巴顿一定是个居家好男人,谁跟了他谁才算是有福呢!”来了一个女生
为姜巴顿的恋爱犯愁的人还真是低看了人家。
姜巴顿初中就和一个女生暗通款曲。那年因为暑假去哪儿旅游,姜巴顿和妈妈发生了冲突,他想去海边,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去过海边,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从小到大的课本里都说“拥抱大海”,雷雨之前同学们喜欢在敞开的窗户前大声吟诵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然后互相骂谁是海鸥,谁是海燕。但是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妈妈从来不给他报名参加夏令营。妈妈那年的计划是要去长白山。
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夏天哪儿也没有去。
但是,那个夏天一个叫蓝天的女生约他去看电影,那个年龄的女生总是比男生更大胆。
在第一个返校日,蓝天向他借了一本诗集,第二天下午就到他家还书了,齐乔乔正生气地把旅行袋中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扔到床上。姜巴顿把脚丫子搭到茶几上看电视,这时候门铃响了,他懒得起身。
齐乔乔走到门镜里往外一望,看到一个穿裙子的中学生,她说找谁,蓝天说:“请问姜巴顿在家吗?”
齐乔乔开了门,蓝天落落大方地说:“阿姨,姜巴顿在家吗?我给他还书。”
齐乔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就让蓝天在门口站着。
姜巴顿踱着步子到了门口,从蓝天手里把诗集拿了回来,没有一句话。蓝天红着脸一笑,转身就下了楼。
“挺默契啊!”齐乔乔关了门说。回到房间收拾衣服时她顿时没了兴致,坐到床上想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到厨房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菊花茶。
喝完了茶又想了一想,她回到厨房给儿子也倒了一杯。姜巴顿接过去就喝了,妈妈说:“不许谈恋爱哈,就快中考啦,别分心啊!”
姜巴顿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妈,我出去转转。”说完就走了。
他去了一家电影院,蓝天在诗集里夹了一张那家影院的票。
这是他第一次和异性看电影,蓝天也是。两个中学生基本没看懂演的是什么,都看得满头大汗。
“一点儿也不浪漫。”这是他们俩共同的感受。
从电影院出来时,外边刚下了一场阵雨,清风扑面,望着又白又蓝的天,他们都吃了一惊,好像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个新世界,他们相视一笑,这会心的一笑让他们产生了一点儿小感情。
回家的路上他们看到了半个彩虹,这又让他们吃惊不小,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彩虹,因为他们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好好看过头顶上的天空。
那一刻的惊喜让他们喜欢上了对方,他们不想就这么回家,太浪费了。
于是,他们又兜兜转转地到了市中心的广场,坐在湿漉漉的石凳上看人放风筝,看得光想笑。他们还买了冰棍吃,还约定考同一所重点高中。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回家了,但还是依依不舍。
依依不舍地上了开往各自家的公共汽车。妈妈的控制欲
姜巴顿回到家里时情绪很饱满。
可是他一进屋就傻了。
齐乔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姜南一见到儿子就嚷嚷:“你疯到哪儿去了!你妈的哮喘犯了,差点儿没出事儿!”
姜巴顿说走的时候妈还好好的呢。他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小声叫:“妈!”
齐乔乔睁开眼睛瞪着儿子,姜南还在絮叨:“她又跑到地下室整理那些破烂了,发病还不想吃药,把一楼的赵奶奶吓得不轻。”
姜巴顿连忙说“妈妈我错了”。这句话说出来时心里也发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妈妈这个样子明明就是生气了。
妈妈只要生了气,从来不正面表达,从来不说为什么,她特别善于折磨别人,尤其是折磨儿子。妈妈从来都用这种自虐的办法,让儿子内疚,从而对他进行控制。
齐乔乔这时才叹了口气说:“唉,真是让大人操碎了心!”
姜巴顿莫名其妙地认了错,妈妈才沉沉地睡去了。他和爸爸凑合着吃了些凉面也就睡下了。但是他好半天也睡不着,一会儿想起那半个彩虹和蓝天的笑脸,一会儿爬起来照看一下妈妈,一会儿想自己把妈妈气成这个样子,后悔得不行,也是心乱如麻,于是他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后来开了学,他还是有时候和蓝天出去玩玩。第二年,蓝天没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家里为她花了钱,去了县里的省重点高中。他们见面就很难了,空间的距离终于把他们拉开了。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初恋,因为这里有他的初吻。两个年轻的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蓝天的嘴里有花的香味。
蓝天离开之后,姜巴顿的日子就过得很踏实了。妈妈经常躺在床上和儿子聊天,家长里短和古今人物都是话题,姜巴顿的心思很细腻,十分能和妈妈聊到一块儿。齐乔乔经常自豪地对同事说儿子如何如何地懂事,人家听了也觉得这样的男孩很少见,羡慕不已。
姜巴顿在功课不紧的时候,会陪着妈妈去逛街买东西。
齐乔乔很喜欢买衣服,特别是淘小店,她试穿时都会问儿子的意见,儿子说好她就买下来,小老板们也是称奇,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儿子。
齐乔乔也经常和儿子生气,吵嘴,相互抱怨。比如早上喝牛奶这件事,是把鸡蛋打到牛奶里还是吃白煮蛋喝牛奶,他俩就不厌其烦地争来争去。姜南喜欢喝小米棒粥看报纸,根本就不搭理那娘儿俩,只是很烦的时候才会说一句儿子,齐乔乔与巴顿马上和好,调转枪口一致对他。
姜南只能抱头鼠窜。暗恋
大学里的姜巴顿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他暗恋着艺术系的一个弹钢琴的老师,那老师生得身材风流,是不少男生的梦中情人。姜巴顿盯过这个老师的梢,对她的作息规律掌握得一清二楚,他穿着风衣,在春天的大风里躲在艺术系的楼下听女老师弹琴,如醉如痴。
女老师走在校园的小道时,姜巴顿用自行车的车把轻轻擦过女老师的胳膊,这件事也令他兴奋不已,有一亲芳泽的快乐。
他上学那会儿,学校里的风气已经开了,餐厅里有女生坐在男生的腿上吃饭,拿个小勺互相喂,还有女生晚上在男生宿舍里留宿,在床外面拉上个帘子,啥事都干,宿舍里有人听不下去跑到教室睡觉去了。
巴顿躺在床上,满心都是弹琴的女老师,每天都能想出几个与伊“偶遇”的小情节,幸福得要命。
齐乔乔来学校看巴顿时,对宿舍的环境非常担心,但巴顿很淡定,他说,这比如看电影一样,你自己拉开了距离就觉得那都是在做戏。
为了这个女老师,他经常去音像书店买正版的光盘,匿名寄给伊人。女老师在市里有小型的演出时,他是神秘的送花人。在可以上选修课时,他选了音乐系的课程,人坐到最后一排,心潮澎湃。
毕业典礼之后,音乐老师收到一封信,才知道这几年寄送音乐光盘及鲜花的是一个旁听生,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她答应与他见上一面,约在了离学校比较远的一家咖啡馆。
姜巴顿在40分钟的咖啡时间里没有说几句话,女老师问了一些不咸不淡的问题,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起眼的旁听生:白净、清瘦,应该还有一点点神经质。就在她低下头来将耳边的一缕头发轻轻绾到脑后时,姜巴顿说了一句话:“可以抱一下您吗?”
她想了一想就站了起来,把身子向前倾,这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姜巴顿把身子探过去,用胳膊把芳香美丽的女老师搂到了怀里,突然他感到万分委屈,轻轻地抽泣起来。
音乐老师把姜巴顿的双臂轻轻拉下来,用自己的手背为他拭泪,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出差。”
从开着冷气的室内到了夏天的室外,闷热闷热地酝酿着一场暴雨,姜巴顿的心绝望到了极点,不能让心爱的女老师就这么走掉,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能让这成为最后一次。
他突然开始背诵海子的《姐姐》——
如果你不在清晨
那么桃花永远不会再绽放
女老师停下了脚步,非常吃惊地注视着姜巴顿。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想你。
姜巴顿终于泪流满面,他的心里在喊“太晚了,来不及了”。他用模糊的泪眼看到女老师向他张开了双臂,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秘密
姜巴顿终于开始了一场疯狂的恋爱,在琴房、女教师的单身公寓,一切地方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战场,直到齐乔乔杀到学校。
姜巴顿说了他的爱情,母亲问:“她会和你结婚吗?”
“当然,那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们见一面吧,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不是?”
她们见了,齐乔乔是准备大闹一场的,没有想到的是女教师根本就没有承认这段爱情。她用冰冷的手指碰了碰齐乔乔的右手,算是道别。
这时候,便是做母亲的心疼不已了,她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对儿子说才能不伤了他。
姜巴顿哪里肯相信,他飞身出门去质问,脸色苍白地回来,最后随母亲回了家。
之后,他到父亲工作的电视台上了班,父亲已经是台里的领导了,姜巴顿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招聘来的女孩成日围着他转,只是,他无一例外地嫌她们没有韵味,更嫌无知。
齐乔乔说不谈恋爱也好,正可以发力好好工作。
但是,姜巴顿晚上回了家吃过饭就一头扎到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给他送杯茶或水果时,会发现他倚着被子发呆,一副做白日梦的样子。
他的工作是跑政军口,市委宣传部的一个女孩小惠对他颇为有意,那孩子家世不错,大伯是省里的一个领导,父亲也想极力促成好事。
姜巴顿终于还了阳,过上了正常的有为青年的日子。两边的家长也开始频繁走动,到商量婚事的时候,姜巴顿却总是找借口往后拖。
最奇怪的是,姜巴顿不让女朋友去电视台找他,他本人也压根儿不去女朋友工作的单位,当他们在一起让熟人碰到了,他也不介绍小惠。
这倒是为什么呢?小惠不明白,姜巴顿说还是低调一点儿好。
这话说得挺没道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正常的恋爱,要那么低调干啥呢?换句话说,你高调了还有人会说什么不成?小惠一开始怀疑姜巴顿在台里有人,但是托人打听了,都说他清清白白,从来没有与女孩扯不清的绯闻。小惠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可仔细想想似乎还不踏实。
姜巴顿和小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温存、周到。没过一年,父亲给儿子买了套房子,他二人出双入对,俨然也就是一对小夫妻了。他的钱只留下一些零用,其余的都交小惠,就是真的结了婚也未必能如此吧。
在台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姜巴顿有了小惠,要他出差便出差,要他加班就加班,一点儿也没有牵挂的样子。
第二年春天,小惠流了一次产。作为补偿,姜巴顿带着她去了趟日本,玩得非常开心。
齐乔乔最初对小惠是百般看不顺眼的,没搬出来住时,只要俩人待在屋子里,她就送茶送水不停地折腾他们。后来,她终于发现了姜巴顿的一个小秘密,每个月,他都去一趟省城出差,走前,总是充满了期待。这是她的儿子,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懂。
齐乔乔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再次来到学校,在琴房找到了女教师。她把门关上之后说:“我知道你和我儿子一直见面,我儿子已经有了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成全他们。”
女教师说:“巴顿要结婚了,好啊!”
齐乔乔压着火:“请你不要再见他了。”
“那你应该跟你儿子说啊!”
齐乔乔终于火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应该把他推开!”
女教师告诉她:“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他叫我‘妈妈’,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儿子喜欢我是因为他有恋母情结,你把他推开了吗!这是你培养出来的儿子,你真的不明白吗!”
齐乔乔的巴掌像闪电一样在她的脸上划过。母爱的两难
齐乔乔低着头走出了琴房,就像挨了那一巴掌的人是她。
这便是母爱的两难。
你要爱孩子,爱他,呵护他。
但是这还不够,你必须硬着心肠推开他,让他爱自己爱的女人,过自己的生活。这样的母爱,才堪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