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是大学同学。因为他们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所以就姑且叫他们小麦(或麦子)和小米吧。
他们也毕业于我上的那所大学,一个系,不一个班。男生有两个女生追,他在长相上占了一点点小优势,身材挺拔,双目若秋水一般明亮,皮肤白,头发黑。去教室或食堂的路上,如果穿了件宽大的纯棉白衬衫,比如无印良品的那种,有风吹来,便有一点点玉树临风的感觉。低年级的女生会在宿舍里尖叫——爱死啦!
其实,男生也是一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动物,那么多女生的目光在空中与他秋水般的眸子相交,他会读不懂那里边的内容才怪。
系里有两位女生追他,他亦安之若素,盖因那两位女生姿色平平,家境也是平平。不绝色,又不多金,跟任何一个谈,都有些吃亏,于是他便在两个女生间骑墙。
到毕业的日子了。男生小麦必须要做一个选择了,因为没有宿舍可供享用了,租房子的时候他只能有一个伴儿,这需要一点点智力了。
小麦选择了小米
两个女生一个叫小米,一个叫高粱。我的朋友鲍尔吉·原野说过:小米养人,高粱吃多了是会伤胃的。可是,小米怎么那么小啊!
小米总是把饭票省下来给麦子用,总是到街上淘一些什么“掉渣大饼”、“章鱼小丸子”、“妙妙米线”供奉男生。高粱呢,却是回回让麦子请吃“麻辣烫”,就站在路灯下,吃得龇牙咧嘴不亦乐乎。如果说差别的话,也就是这些了。男生钱上的一进一出,其实是说明些问题的。但是,为了这点儿差别,也有点儿不值。
真正的考验是在后边呢。
麦子胃不好,是上中学时住校净吃凉菜落下的病。他吃下去东西光胀肚,然后不停地打嗝,最痛快的是把堵在食道口的那些吃食打出来,然后,他就像一只牛一样,嚼嚼再咽下去——听着就叫人恶心死了。养过牛的都知道这叫“反刍”。麦子还是一只喜欢“反刍”的动物,高粱就让男生吃口香糖,但是高粱没仔细研究这不是嘴巴或口腔的问题,也不是牙齿的问题,口香糖治标不治本啊!刚吃下一只口香糖,接吻,还很清新,可架不住男生会反刍呀,他不反难受呀!
反刍一次就完蛋。刚吃完的麻辣烫,不用小老板数签儿,高粱就知道丫吃的是鸽子蛋还是羊肉串。反上来的是火腿,就是火腿嘴,反上来的是羊肉,就是羊肉嘴。
高粱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下去了,气得嗷嗷直叫,说不能改改吗!小麦想这哪里是改不改的事儿,你当是改裤子腿吗?你是没体验过气胀如鼓的滋味啊!
谁愿意跟他体验呢?最后麦子和高粱就完蛋了。高粱去迎接口气清新的男生了。
小米用情忒深,因为忒喜欢,爱屋及乌,恨不能吃了男生,哪里还在乎他反刍。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真的没觉得他嘴巴有啥味呀!”纯洁得可耻,像《山楂树之恋》的静秋一样。
小米啥也不在乎,我们相信她一定不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恶心——谁不信谁自己去试试吻马桶的感觉。她是真的如心理学家所说:感受不到爱人的缺陷。她是刀山火海都要嫁给这个男生的,没法令小麦不感动,俩人终于做成夫妻。
小米哈着小麦
婚礼上,小米娘家的人来了不少,那是一个大家族,有十分传统的老人,还有他们叽叽喳喳的孩子。
礼堂上挂着比领导人相片还大的婚纱照片,女眷们对男方的长相十分满意。
大伯的女儿比小米还大几岁,恨嫁得不得了,一见到新郎,立马跑到卫生间重新补了妆,染了睫毛膏,看看左右没人,把衬衣扣子揪掉两颗,春波荡漾地出了洗手间。
整个一个婚礼,大表姐就露着两只半球,在新郎的面前游荡,找话搭讪加暗送秋波。
新郎官的酒洒出来两次,新娘子跑到卫生间,气得直哭。最后还是娘家上了岁数的女眷连拉带拽地把小半球给弄走了。
“太不像话了!”“太丢娘家人啦!”愤怒的骂声不绝于耳。大伯大娘都是极本分、极老实的人,搞不懂怎么养出这么个半吊子闺女。听说从此以后,再没人请大表姐参加婚礼了。
找了这么一个扎眼的老公,是坏事儿还是好事呢?
俩人都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但是房子还是太贵了,所以他们临时租住在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
到了年末,他们所在的公司纷纷搞嘉年华,都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这令他们十分兴奋。
小麦的公司先搞了一场,租了个酒吧,乱high了一通。之后小米的公司搞,比较有档次,找了一家五星级酒店,柱子都用金色的缎子包起来,还开了香槟,这也是可以带家眷的。
小米和女主管站在电梯旁迎客,小麦从电梯出来,穿了件白色的西装,小米的女主管精神一振,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咪咪。”小米在一旁说:“这是我们的主管。”咪咪理都没理小米就拽着小麦往里走,小米在后边跟了句:“这是我先生!”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咪咪又使劲摇了摇小麦的手才松开,然后冲着小米低声说:“我天!小米你好手气,哪儿骗来的帅哥!”
开了香槟之后就是舞会了,灯光很暗,音乐很迷离。
女主管咪咪已经站到了他们两口子的面前,歪着头说:“可以把先生借我用一晚吗?”小米哪能不肯,立即拱手送上。
这一夜,女主管匍匐在小麦的肩上跳了慢四、狐步和探戈。
小米正襟危坐在一旁,主管舞到她跟前时,她报以和蔼可亲的、长时间的微笑。帅哥哪是那么好嫁的?只要是高攀,就必有低就的那个。
女主管事业极其出色,只是因为事业,让岁月蹉跎了又蹉跎,一直没有嫁掉,任大好年华就那么宅着。公司里谁也不知道她真实的年龄,说她30岁,挺像,说她40岁也有人信。她不是没有男人,只是没有可以嫁的男人。
晚上回到家里,小米照例为丈夫放洗澡水,洗内衣。然后上床看妇女杂志。她是一个好妻子。
丈夫总说她没品位,用鼻子哼出一点儿动静,说:“看点儿有品的东西好不好。”小米说妇女杂志就有品啊!可以长人生智慧啊!丈夫说:“好,好,你慢慢长吧!”翻过身要睡了。
小米说:“你睡着了吗?”小麦说:“嗯,睡着了。”小米说睡着了还能说话。
小麦就又转了回来问:“干吗?”
小米说:“咱俩应该签一份合同,就叫爱情合同吧。”丈夫说:“你又来了(可见这不是第一次提了),妇女杂志又教给你啥智慧了?她是你的主管啊,我这一晚还不是为了帮你巴结领导啊,那叫一个累!”
小米拿出一张纸,说:“要不写个欠条吧,说欠我50万。那啥,以后你变了心,就还个钱吧,算便宜你啦!”
丈夫犹豫了一下,小米说:“你看你看,犹豫了吧,没诚意呀!”
丈夫觉得女人挺有意思,大笔一挥胡乱写了,“满意了吧,你个小耗子。”
小耗子这一夜把丈夫弄得挺爽,呼噜打得震天响。
第二天一上班,小米脸上还有春色,同事说:“哎小米,你也太哈着你老公了吧!”
小米心想,老娘一没财二没色,不哈他哈谁呀!我想哈董事长也得哈得上啊!又一想,小麦私下里的好,你们怎么会知道呢?心里一乐。情人节的晚上
嘉年华之后,咪咪对小米一直都不错,能罩着她的时候一定会罩着。
小米心里非常感激丈夫。从杂志上抄了不少做菜的方法,每天中午吃过饭之后,她就去小菜市场购物。别的女孩子或伏案午睡,或在网上买衣服,只有她,静悄悄地在腿上铺张报纸,择菜,心里盘算着晚上做什么。
丈夫吃得挺美,嘴巴又甜,总会夸奖几句。有时会说:“小米,你是不是想用好吃的东东拴住老公的胃啊!”
一说到胃,小米的胃里就有一阵子乱翻腾。不知道为什么,结过婚之后,小米突然有一天就闻到了丈夫反刍的味道了,是她特别不能忍受的海带味。当然,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得找个医生看看,别不是什么病吧!她非常小心地说了,小麦脸一沉就把话给挡回去了。
后来她在网上查,有说是寒气所致,有说是应该少食粗纤维。还给了些小偏方,她决定试着做做。
又过了一个月,是情人节了。小米早就准备好了晚餐的大单。她准备自己用高压锅整个小蛋糕,可乐鸡是不能少的,刚学了咖喱膏蟹饭,连螃蟹的价钱都看好了。另外还有小蜡烛、玫瑰花,烘托气氛也是不能少的。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小麦突然打来电话说公司有应酬,小米的晚餐就这样泡了汤。但是她腻着电话不想放,“那少喝酒啊呀呀呀!”小麦说:“我知道我知道呀呀呀——我的小耗子呀!”
小米把中午工作餐剩的一个小芝麻饼和一条小煎鱼放到饭盒里,盘算着做一顿晚饭,螃蟹在塑料袋里伸了伸腿,好像在提醒她,小米用笔捅捅袋子,“饶你一夜,明天再吃了你。”
她穿上外套关门进了电梯,浑身芳香的女主管刚好也在电梯里,绿呢外套里是经典的小黑裙。
小米向她问了好——她知道主管的这个夜晚应该挺精彩。
女主管问:“情人节在家过吗?”小米说:“是啊领导。”
女主管略一思索,打开金色的小坤包,用指尖拎出两张小剧场的票,“去看戏吧!”小米双手接了点头哈腰道了谢。
回到家里,小米把那一堆做菜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到冰箱里,“明天吧!明天吃一样的。”她边念叨着,边倒了杯开水,就着那条小煎鱼吃了小芝麻饼,她吃得十分仔细,连掉在桌上的芝麻都捡起来吃了。
然后她把自己美美香香地洗了,钻进被窝里看妇女杂志,等着小麦回来。
小麦半夜才回来,说酒洒裤子上了,一步冲到卫生间,脱下来,然后响起了哗哗的淋浴声。
小米收了杂志,期待着——可丈夫说累坏了,转过身就睡了。最关键的一点是,马上响起了响亮的鼾声。小米心中一惊,丈夫从来只是完了事才打鼾的,和反刍一样特别。一夜无眠的小米早早起了床,去卫生间给丈夫洗裤子。
米黄色的西裤上有一片红,她发现那不是红酒的那种红,倒像是鲜血的红。她做可乐鸡时因为觉得可乐太甜曾经用红酒试过,那次酒洒在了浅色的桌布上——她心里电光火石般一震,猛然想起在电梯里女主管打开坤包的那一刹那露出的卫生巾。
她一下瘫坐到地上,心里怕得要死,慌得要死。
好长时间之后,她才能站起来,平复了颤抖的身体和哆嗦的双手。她擦干净手,上班去了。
等了40分钟才来了公交车,她像是身陷在了云端,整个人都是虚的。
一整天吃下去的东西,喝下去的水,都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她的胃和胸膛是空的。
晚上回到家,她用刀劈了螃蟹,胡乱烧了烧,失魂落魄地吃了。
之后,她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悄悄地开始给自己找工作了。无论婚姻是否能保得住,她都得离开公司了。
她一点儿也没有闹,她不是那种泼辣的女人。
之后,小麦逐渐改掉了反刍的毛病,吃了饭胀得东倒西歪的,也努力不打嗝儿,不让那口气把饭顶上来。
谁给了他这么大的动力?
然后,小麦终于提出离婚,小米哪肯放手,只得上法庭。
小米在法庭上历数自己的贤淑、美德以及奉献,泣不成声地说家里的好东西都喂了男人,自己一结婚就吃鸡屁股,都快吃成乳腺癌了。法官问,那鸡肉哪儿去了。小米一指男人,“他吃了呀!”后来小米拿出了那张借条。男人说那是写着玩的呀!
法官问:“是你写的吗?”说是。又问是伪造的吗,说不是。然后法官说:“除非你能证明这不是你写的。”
这一刻,小米让男人见识了她的力量。
小米最终得到45万,刚好能在她住的二线城市买个小公寓——用爱情换了套房子。
这年月,老公出轨不过是天天发生的故事,没什么可痛不欲生的。爱情不在了,至少还有房子。
那本妇女杂志说,弗吉尼亚·伍尔夫一百多年前就告诉我们:女人一定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至于怎么得到的,谁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