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母亲带着我去吃米线,那家米线馆子有什么“美人醋”,其实就不过是一坛果醋罢了。我贪嘴,多喝了几口加冰的果醋,本来酸的涩口的醋加上了冰块,却的确是比碳酸饮料好喝。我现在还是偶然会想念那个味道的,酸酸却带凉爽的快感,不过也可能是之后连续几日的卧病在床,衬托出了果醋的美味。
我一向不太喜欢醋,每次吃鱼被刺卡住了喉咙母亲都要迫不及待的灌一两口给我,那急的样子,总是像是鱼刺就会因为被醋腐蚀断了一样。那次喝果醋倒算个例外。
偶然近日,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醋意回环在空气中,躲不开避不了,与空气紧紧的贴在一起,全然是一副不可以分割的倔强模样。
说来,这醋也并不算“陈年”,就只不过是四百天前自己亲手酿下罢了。
一直以为,醋这东西是从外而来的,就像是母亲炒菜的时候倒点醋,满屋子都会弥漫起酸味,有的时候不注意走到厨房里,酸得眉头皱起,只差眼泪没有被呛出来了。近日的来却才发现,醋的酸与涩实然来自于内心,来自于内心对其的畏惧,来自于内心对其的厌恶。我倒是真的错怪世界上这一样东西了。
亲手酿的醋,打开塞子,锈红般的罐子从里而外散发着我不喜欢的味道,从陶瓷结构中渗散到表面的黏糊糊的一层东西,从视觉深深的刺痛我的手指,我就觉得那是污浊的,眼睛就觉得我不该用手拿着那东西。其实啊,也不过是思念罢了,就是因为世人皆指责,所以眼睛看不下去罢了。
虽然说抱在两手里,因为嫌恶它的表面,更自然不会往罐子里面张望了。
我大概以为,那罐子里该是会有一层被醋酸醉晕了的微生物,成团地漂浮在醋液的表面,该会是像粪池上漂浮着的那样的一团团白色泡沫相像,也正好醋是棕灰色的,正是那样的让我以为的恶心。
然而,想象中的,并没有出现。
母亲鼓励我往这坛子里望望,还赞扬我这坛醋酿的十分之好,清纯的像酒了。
厌恶终是不敌好奇,我往里面望了望,是母亲说的那样干净澄澈,棕红的醋液甚至令人喜悦。
这原来是我的成果啊……
不过像这样我反倒一小会儿就对那喜悦麻木了。
我以为,那些浮游的微生物,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就因为一坛醋就从此消身匿迹了的,我以为它们就是只会倔强的改变环境,然后努力使自己漂浮在水面,然后待重见天日的时候,一跃而起,挣脱这令它难受的环境。没想到啊,它居然是这样的无私,竟然融化己身,生而为此,把自己改变环境的能力都与环境相融,把这它所只能做的做到了最好。然而,最后却是让人感到惋惜,说不上来,可能是这样“无我”的精神用错地方了吧,这样一坛醋的事,实际上不必要吧……
我晃晃坛子,看看能不能看到微生物无私奉献留下的残骸,可惜,醋液清纯,我什么都看不到。
掏出一个青瓷碗,缓缓从坛中倒出醋,棕红清亮的醋液,汇聚成条从白净的瓷碗壁上滚落。待差不多满了,我停了下来。
我静静看着这碗醋。我不大愿意去品尝,或许,是因为从前的病患,或许是因为这坛醋喝尽了就没了。只是静静的看,静静的听每一个醋分子在空气中歌唱。我虽然并不能看见它们的运动,可我知道,它们一定是快活的,因为,醋酿的原料都是来自自己,而现在,它们的自由,超过了奋力跃起的自由,欢乐也超过了。
我想,这坛醋会很快就会消失在日常生活中,但是这醋味却永远的留在记忆里。也许吧,这坛醋,很快就能不再是醋了,我只是,好希望它不是,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