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招
贾父贾母轮流糊牌,兴致高昂,丝毫没有注意到每次总是在他们听牌后司徒泠就精准地点炮了。宝珠看看笑眯了眼的父母,有些担忧地望向一直点炮却不动声色的司徒泠。
司徒泠回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洗牌、摸牌、出牌、点炮,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搓麻将横行这种人间无数年的娱乐活动不在神擅长的领域里啊!贾母暗想。
贾父瞥了一眼司徒泠,心道:好小子,挺沉得住气,我看你能撑到几时?总有你输不起的时候。
四圈又四圈,无数个四圈下来,贾父贾母赢得钵满盆满,宝珠纯粹是陪客,没有输赢,司徒泠一家独输。
贾母一边数钱一边惋惜:“牌品看人品啊,赢不一定人品好,输,那就肯定人品不咋样了啊。更何况是不停点炮的呢?”转头向司徒泠语重心长地嘱咐:“以后路过什么寺啊庙的,一定要进去烧柱香啊。就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也有个盼头不是?”
贾父催促着贾母赶快洗牌,也不忘插上一脚:“司徒啊,这麻将啊,也就是个娱乐,千万别憋着一股气,手风不顺呢要赶快收手。”话是这么说,神情却完全相反,明明白白写着“意犹未尽”四个字。
宝珠留意着司徒泠的表情变化,见他唇角泛起笑意,脖子微微侧了一下,似乎是准备接话了,便索性牌也不洗了,直勾勾地看着司徒泠。
“有时候输赢无关手风,”司徒泠低笑,“也许是筹码不吸引人。”
宝珠听了,心不由咯噔了一下。她就知道,司徒泠肯定是早就备好了后招才会输这么多局。一个造就股市奇迹的传奇就算真的不会打麻将,也是不会连输这么多把的。
但是,贾父贾母对司徒泠已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认定了他不仅不会打牌,手风还很背。恰好两人又在兴头上,被司徒泠这么一说,立刻上钩了。
“不如加大底数?”贾母捻了捻手中那叠钱的厚度,底气十足地提出建议。
“手风不顺,别说换筹码了,就是换座位也没用。风水啊,是跟着人转的。”贾父的经验之谈。
司徒泠道:“伯父,我运气一向不错的。”
一个从第一句输到现在的人和你说他运气不错……就好像明明是满天乌云却还死鸭子嘴硬地不肯承认,偏要说今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司徒泠在贾父心中的分值直线下降,贾父暗忖:看来这小子不是沉得住气,而是天生一条道走到底撞墙也不回头的性子。
贾母瞟了一眼宝珠,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就换个筹码,若是你运气真得不错,我们会改变对你的第一印象。”
话落,贾父和宝珠皆是一脸惊讶,显然各有意见,却被贾母一个凌厉的眼风制止了。
第一印象是什么?
贾父曰:禽兽。
贾母曰:败类。
这个筹码……比他预期得要低了许多!司徒泠不得不未来丈母娘刮目相看,看来小说写多了,知识面广了,眼界宽了,也不是那么好忽悠了!
在他的预估里,这一场牌局结束时,宝珠应该是他的未婚妻。不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主导权已经被贾母悄然无声地夺了去,他变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一方。这个筹码,虽然离他的期望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他也只能先应下了。
先扭转第一印象吧!
很久以后,贾母给司徒泠和宝珠第一个孩子换尿片的时候冲宝珠念叨了一句:“泠那个孩子是真把你疼到心坎里了。”
宝珠问为什么?贾母说:“他呀,在牌桌上不停给我们点炮,还想着使小伎俩忽悠我们二老,哪还有平时的半分傲气?还不是为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脑子糊涂了。不是喜欢是什么?我和你爸要不是看出来这点,那会儿能让他手足完好地走出咱们家?不当场解剖他也得肢解了他!”
正喝着黑鱼汤的宝珠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巴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大口喘气:“妈,人家吃东西的时候别说恶心的事情啦。”
贾母斜了宝珠一眼,“亏你是个学医的,这么几个专业术语就觉得恶心。”
宝珠默默望天,想起当日那场牌局,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换了筹码以后,风水立刻轮流转了。
司徒泠把把自摸糊牌,颠覆之前一家独输的历史,一家独赢。
贾父贾母不置信之余便与他卯上了,四圈又四圈,四圈还四圈……直到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说:“我好饿好饿,手都抬不起来了。”
司徒泠见状立刻停下手边的动作,准备起身。
贾父贾母不约而同道:“先吃饭吧。”不能饿坏了宝宝。
于是,一行四人去了小区附近的小馆子,自然是司徒泠做东。
吃饭的时候,宝珠问贾母:“妈咪,你们还要打多久啊?”她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又打了这么久麻将,好累啊,好想睡觉啊!
贾母搛了一块里脊肉放在宝珠碗里:“看他什么时候输?”摆明了就是“我们要耍赖”的态度。
司徒泠手中的筷子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难题又来了!如果他输了牌,那贾父贾母自然不必改变对他的第一印象;如果他赢了牌,那就是不体贴不爱护宝珠,就算扭转了第一印象,想来第二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稍稍想了一下,司徒泠就既不累着宝珠又能赢牌的主意。
此时,贾父正好开口说:“宝宝很累吗?”
宝珠说:“是啊!”
司徒泠道:“伯父,伯母,既然宝宝这么累……”
“你要认输吗?”贾母接口,两眼煜煜生辉。
司徒泠微笑:“大家都舍不得累着宝珠,不如我们打三人麻将吧。”
被反将了一军的贾母咬牙道:“好!”
贾父狐疑地看着司徒泠,一个说不会打麻将的人居然还知道有三人麻将这档子事?难道又是在拉斯维加斯看别人玩过?不过,拉斯维加斯有三人麻将吗?
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泠不断刷新自摸糊牌的记录,贾父想,也许拉斯维加斯真的有三人麻将。
宝珠回到家就趴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周公就在不远处招手。结果,昏昏欲睡的时候客厅里就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洗牌声。宝珠皱着一张脸抓起被子蒙住头在床上打滚,滚了几圈,麻将声依旧,倒把睡意滚没了。
想出去看看牌桌上的输赢状况,又怕被拉住一起打牌。宝珠拥着被子甩甩头,下床开了电脑上网。
刚把QQ登上,便收到了许多系统信息,竟都是往日的高中同学。
宝珠一一加了。
上了大学后,宝珠是有意避开高中同学的。因为不知道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曹启明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强颜欢笑或者横眉冷对?
惹不起,那就躲起来吧。
这一躲,就躲到了今天。
看来,是躲不过了。不过,今天的她,对于当年的感情早已看开了。
宝珠十指如飞,笑嘻嘻地和同学们聊着天。
又有小喇叭在电脑右下角闪啊闪,鼠标移过去点开,跳出一个对话框,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屏幕正中央的位置。
宝珠,我是曹启明。
宝珠看着对话框中那行字,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她很清楚,自己对曹启明早已没有爱情,她现在爱着的人是司徒泠。只是,面对昔日的恋人,心里说不出滋味,涩涩的、麻麻的,一时间悲喜交集,愣在了电脑面前。
另一端的曹启明在电脑面前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见宝珠久久不回复,便又提交了一遍好友申请:宝珠,我是曹启明。这些年,你好吗?
拒绝吧,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矫情。
同意吧,自己心里又觉得憋屈、气闷。
宝珠思来想去,不知怎的一个念头转到了司徒泠的身上,光标便停在“同意并添加对方为好友”上,手指轻叩鼠标左键。
……宝珠,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想联系你,但是,心里总觉得害怕。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有多恐惧听到你的消息,怕有人告诉我你过得不好,也怕有人告诉我你过得很好。在国外的这几年,有大半时间我在想一个问题,出国这个决定到底对还是错?最后,我回来了。
宝珠才把曹启明加为好友,曹启明就发来这么一段话。宝珠揣摩了半天,猜测曹启明的意思大概是:骏马想啃回头草了。
可是要怎么告诉骏马同志,回头已经没有草了呢?宝珠托着下巴趴在电脑面前想。
直接说我有男朋友了?宝珠摇摇头,这样似乎太寡情薄幸了,骏马同志远渡重洋从千里之外巴巴赶回最初的地方就是想啃一口回头草,结果,回头草小姐表示已经被打上了名草有主的标签了,于是,骏马同志只能一个人在最初的地方徘徊伤感……不行!绝对不行!
就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宝珠沉思了一会,觉得这句话很合适,因为够委婉,够含蓄,够矜持。
只是,宝珠没有料到,就因为太委婉,太含蓄,太矜持,以致于曹启明似乎没有明白宝珠话背后的意思,愈发热情地邀请宝珠一定要参加下周末的同学聚会,还神神秘秘地说到时要给她一个惊喜。
“别是惊吓才好。”
宝珠自言自语,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停停,却总觉得不管和曹启明说哪句话都不合适,便索性关闭了对话框。
没多久,曹启明的头像又跳了起来,宝珠没有再点开。她甚至没有点开任何一个跳动的头像。
她就那么趴在电脑面前,看着右下角那些跳跃的头像开始发呆。
曹启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待她很好,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现在想想,当初他说分手,也不过是为了前程着想,不是什么大罪过但是无可避免。那时的他们虽然已经成年,却还不足以掌握自己的全部生活。可偏偏,这些现在想来很容易就通透的问题当初困扰了她许久。
心境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了,那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时间,在摧毁许多东西的同时也让人明白了许多东西。
宝珠将个性签名改成:在我们年少懵懂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让我们为之犯贱的人。
然后,下线,关机。
曹启明先是看见宝珠的头像暗了,然后才留意到头像旁边的签名。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长长叹息一声。宝珠的心底是大彻大悟还是心有怨愤,他吃不准。拨了个电话给黄静洁,电话通了开门见山地问道:“宝珠现在有男朋友吗?”
黄静洁说:“没听她说起啊。”想到宝珠一个人吃面的情形,又道:“应该没有吧。”如果有男朋友,又怎么会一个人去吃面呢?
曹启明说:“帮我个忙吧。”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曹启明又道:“麻烦你们了。”
黄静洁在电话那头捂着嘴偷笑,“曹学长,你好浪漫哦,我打包票,宝珠一定会感动到以身相许的。”
但愿吧!不知道为什么,曹启明的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不安,“要保密哦。”
黄静洁满口应下了。
挂了电话,曹启明进了宝珠的空间。
从第一篇日志开始,逐字逐句看完全部日志。又从一条说说开始,一条接一条地看下去。时而会心一笑,很想揉着宝珠的头发说上一句“小傻妞”;时而神色担忧,那个小笨蛋还是照顾不好自己;时而又无奈又无力,如珠如宝的宝珠啊……
宝珠的最后一条说说是几个月前:天上不仅会掉馅饼,还会掉美男,噗通一声砸下来,捡到一个美男哟。
捡到一个美男……曹启明笑着摇头,宝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孩子气。
曹启明想起过去,笑了。
而这边,宝珠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和好奇,跑到客厅看牌桌上的战况。
不出意料,司徒泠一家独赢,老爸老妈输得干干净净。
“还要继续吗?”司徒泠卷光了贾父贾母的所有赌本。
贾父贾母看着自己光洁溜溜的抽屉,再看看司徒泠那堆得满满地抽屉,很没有底气地说:“再来。”
宝珠忙跑到空位坐下,“我也来。”
司徒泠停下洗牌的动作,“宝珠,累的话就去睡觉啊,我陪着伯父伯母娱乐就好了。”
听了这个话,贾父贾母差点气得呕血,但还是有志一同地看向宝珠,一脸疑问。
“泠,”宝珠讨好地笑着,“如果我赢了,就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司徒泠没那么容易上钩,眯了眯眼,问道:“如果你没赢呢?”
宝珠“哦”了一声,“那你会后悔的。”
就冲这句话,司徒泠心甘情愿将塞得满满的抽屉再度变得清洁溜溜的。
事实证明,输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