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风虽暖,湖水却依旧寒冷刺骨。
白秋絮已经忘了自己挣扎扑腾了多久。
冰凉冰凉湖水拼命往口鼻里灌,地挤压着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四肢冻得发僵,却还机械地摆动着。湖水冰寒刺骨,所过之处,口鼻却火辣辣的疼,烧灼着她所剩无几的意识。
中山狼!中山狼呵!没成想自己也遇到一回中山狼!
突然,就像绷紧的弦再无法承受拉力,“嘣”地断裂一样。白秋絮仿佛听见“嘣”的一身脆响,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往黑暗的水底沉去。裙裾在水中漫散,像一朵凄美的花。
一瞬间,白秋絮感知如同被刷新一般,方才还火辣辣的口鼻不疼了,令人抓狂窒息感也没有了。阳光透过湖面射入湖里,形成一道道光束,形成一幅奇异景色,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咦?
白秋絮茫茫然四顾。
忽地,下方水流开始往上涌动。白秋絮低头,看到“自己”又浮了上来。在漫散的裙裾后边、幽深的湖水中,似乎藏着一只可怖的巨兽,将自己往上顶。
巨兽吐息时喷出一串串幽蓝幽蓝的火焰,在水里蔓延燃烧。
啊啊啊!不得了啦!这水怎么在火里烧起来了?不对不对!是这火怎么在水里烧起来啦?
白秋絮下意识地想逃,身体却钝钝的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藏在自己裙裾后头、看不见模样的巨兽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就在“自己”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白秋絮见到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双眼,不等她看清楚,一阵天旋地转,白秋絮仿佛听到一阵裂帛声……
……白秋絮猛地睁开眼睛。
脑袋里的眩晕感还未褪去,只觉得屋梁都在旋转。手一抹脑门,滑溜溜冷冰冰的全是汗。白秋絮单手支着身体,费劲地坐起来。窗外透进暗蒙蒙的亮光,借着那一点点光,白秋絮怔怔看着被自己撕破的锦被,心里疯狂地重复着“我明明只是个小娘子!我只是个小娘子!小娘子哪里来的力气撕破这锦被”……
白秋絮心虚地将头伸出床外,看见伺候她的丫头绕莨裹着被子靠着床根睡得正香。白秋絮小心翼翼地将锦被撕破的部分垂到床下,盖在绕莨身上。
绕莨仿佛受到惊扰一样,嘤咛着翻了个身,将那部分锦被压到身下。
见她翻动,白秋絮心口一紧,以为惊醒了绕莨。又见绕莨翻身后压着锦被沉沉睡去,白秋絮长吁一口气。
还好还好,甩锅成功!
……
白日青光的,白秋絮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单手拿着团扇垂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婢女留音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低头认真地打络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是权倾朝野的白相爷最看重的长孙女,自一月前在沐恩侯府宴会上落水后,身子一直不见好,整个人也有痴呆化的倾向,常常这样,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吓得生生院里的丫头婆子以为她要自尽,时时刻刻不敢离人。
自家小姐性子极好的,待下宽厚。绕莨那憨丫头,昨个守夜将小姐的锦被撕了,小姐也不许计较,还拦着自己不许罚绕莨,这样好的小姐,老天爷怎么舍得让她遭这样大的罪!
五月轻风微暖,生生院内半人高的绿叶丛中,绣球般的花儿朵朵绽放,蓝的粉的紫的,随抚过的轻风高高低低地点头。
“小姐,小姐!柳夫人携表小姐上门了!”还没有见到人,绕莨的声音却远远的传入屋内。
谁?
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留音正想训斥绕莨,余光一瞥,却见自家小姐一扫恹气,从贵妃榻上起来了,似乎很关注。留音暗暗将训斥的话吞了回去。
绕莨匆匆忙忙地跑进屋内:“柳夫人携表小姐上门来赔罪了!”
白秋絮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嗯。”
“还带了表庶小姐,唤做莺莺的那个。”
“继续。”
“柳夫人说那日的事并非是表小姐的过错,表小姐天真纯善,不谙世事,受了表庶小姐的蛊惑,才将我们小姐推入水中。”
听到此处,白秋絮暗暗地咬着牙,衣袖下拳头也紧紧攥住,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那日,沐恩侯府中,柳家莺莺引她至无人处,让她见到自家那向来不着调的表姐,竟意欲投湖轻生!虽然她和柳家表姐自小不睦,但也不能眼见着她轻生啊!所以白秋絮冲上去拉住了她,根本没有多想,柳家表姐好好的干嘛跑别人家轻生,难道是嫌在自家寻死,不够轰动吗?
白秋絮成功的阻止了自家表姐投湖的行动,却被自家表姐反手推入湖中!接下来,就是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剧情,她被沐恩侯世子救起,坏了女子名节,迫于相府权势,沐恩侯府主动求娶白秋絮。
注意,是沐恩侯府求娶,而不是沐恩侯世子求娶!虽然白秋絮的定亲对象是沐恩侯府世子不错,可白秋絮听闻沐恩侯世子早在他们开始议亲之前,就南下办事去了。在这个当口借口离家,不是明摆着不愿意娶她吗?!
可家中长辈以她年纪小不懂事为由,罔顾她的意见,和沐恩侯府敲定了这桩婚事。
“还说,表庶小姐任我们处置。还说,表小姐不是主谋,却也要罚!”
想起方才花厅内的情形,绕莨忿忿道:“为了赔罪,愿效仿上古娥皇女英,让表小姐以平妻身份,陪小姐一同嫁入沐恩侯府!太太不同意,柳夫人便和老太君……和老太君一起逼着夫人点头!”
此言一出,白秋絮惊的目瞪口呆。
“本朝自开朝以来,官府发放婚契只作一式两份,夫妇各持一份,以外的都作妾。只有那乡绅商户之流,还保留着平妻的陋习。勋贵世家里,若立平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戳脊梁骨?”留音缓缓道。
绕莨狠狠点头。
对啊,这不明摆着戳脊梁骨的事情吗?姑姑干嘛……白秋絮忽然忆起被她忽略已久的细节处:那日她救下表姐时,表姐的神色十分怪异,却并不像要轻生的模样。还有,沐恩侯世子救起她——为什么偏偏是沐恩侯世子救起她?不是别的张公子李公子王公子?
再联想起姑姑联合祖母逼迫母亲让柳姿紊一同嫁入沐恩侯府的事,白秋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根本就是柳家表姐为了嫁入沐恩侯府而设计的计谋!自己的乱入破坏了她们原本的计划,所以柳家表姐才恼羞成怒将自己反手推入湖中!
这么浅显的问题,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时间都没想明白!
可事情到此,新的问题又来了。
柳莺莺为什么要将自己引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