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丽德莉克[23]
1
离开柏林，离开沙多茶淡之城，
这儿的男女市民都过分机智，
他们早已用黑格尔的智解力，
看透了上帝、世界和他们自身。
跟我去印度，去这太阳的国度，
在那儿龙涎香芳馨四散飘溢，
一队队朝圣者向着恒河走去，
肃穆虔诚，身穿着白色的礼服。
那儿有棕榈树摇曳，水波粼粼，
在圣河岸边，莲花亭亭玉立，
仰望着永远蔚蓝的因陀罗[24]城。
我在那儿虔诚地跪在你脚下，
捧着你的脚，说出心里的话：
夫人啊，你真乃绝世的娇娃！
2
恒河在喧腾，羚羊将头探出叶簇，
瞬动着一双双机灵的小眼睛，
大胆地跳过来；奋张着彩屏，
高傲的孔雀慢慢地踅来踅去。
从阳光普照的原野的深心里，
蓬勃滋长出许多的奇花异卉，
郭歌儿[25]婉转啼叫，如痴如醉——
是的，你真美啊，绝色的美女！
迦摩神[26]显现在你的一笑一颦，
他在你胸脯的白帐篷里藏身，
从你体内送出来迷人的歌声。
我看见婆散陀[27]附在你的嘴唇，
我发现你眼里世界已然更新，
而我的世界却窄得难以存身。
3
恒河在喧腾，掀起滔天波涛，
夕照影里闪耀着喜马拉雅山，
从稠密幽暗的榕树林子里面
冲出来一队象群，大声咆哮——
美景啊，美景！用马换也行！[28]
只好拿它与美貌无双的你比，
你原本纯洁、善良无与伦比，
是你使我心中充满欢悦之情。
你见我徒然地在将美景搜寻，
见我吃力地跟情感、音韵抗争——
啊！你甚至嘲笑我搜索枯肠！
尽管笑吧！只要你展露笑颜，
犍陀婆[29]就会拨动金琴的琴弦，
在空中金色的太阳宫把歌唱。
一个古德意志青年的怨歌
等他们完全灌醉了我，
撕碎了我的裤子衣裳，
随后就把我这可怜虫
一扔扔到门外的街上。
第二天清晨苏醒过来，
真奇怪怎么会这样子！
我这可怜的小青年啊，
困坐在卡塞尔[30]的卫兵室。——
富有德行的人有福了；
活该，谁叫你丧失德行！
是那帮心肠歹毒的伙伴，
毁了我可怜的年轻人。
他们骗走了我的钱财，
通过玩纸牌、掷骰子；
只有姑娘们给我慰藉——
用她们那温柔的笑意。
每当我向你们诉苦、抱怨……
每当我向你们诉苦、抱怨，
你们总一声不吭，直打呵欠；
我把痛苦变成精致的诗句，
于是你们又拼命吹捧一气。
朋友，别嘲笑魔鬼
朋友，别嘲笑魔鬼，
生命的旅程实在短暂，
还有那万劫不复之苦，
也并非愚民的妄念。
朋友，快偿清债务，
生命的旅程实在漫长，
将来你难免还要借债，
就像过去经常那样。
三圣王从东方走来……[31]
三圣王从东方走来，
每到一处都要询问：
“去伯利恒[32]该怎么走，
你们可爱的年轻人？”
老老少少全不知晓，
三圣王只得往前行；
他们的向导是一颗
明亮而美丽的金星。
金星停在约瑟[33]的屋顶，
他们便走进他房里去；
牛犊哞叫，婴孩哭啼，
三圣王齐声唱赞美曲。
姑娘，当初我们都是小孩……
姑娘，当初我们都是小孩，
一对孩童，两小无猜；
我们钻进小小的鸡舍，
在稻草底下藏起身来。
每当有人从前面经过，
我们便学公鸡啼叫——
咯咯，咯——！他们
都相信真是公鸡叫。
院子里有一些木箱，
我们便裱糊装饰起来，
然后一块儿住在里面，
活像是豪华的邸宅。
邻居有一只老母猫，
它三天两头来家玩儿；
我鞠躬你行屈膝礼，
对它真叫礼数周全。
我们询问它的起居，
语调体贴而又和气；
从此对别的老母猫，
我们同样寒暄如仪。
我们也经常坐下来，
像老人似的聊聊天，
抱怨世道整个变坏啦，
真大不如咱们从前。
说爱情、忠诚和信仰
统统已从世间消失，
而且咖啡又这么贵，
口袋里又少有票子！
儿时的游戏已成过去，
一切全都无踪无影——
金钱、世界还有时代，
信仰、爱情还有忠诚。
世界和人生太残缺不全
世界和人生太残缺不全，
我要请教德国的教授去！
他有的是拼凑人生的本领，
能搞出个明白易懂的体系。
他还会修补宇宙结构的窟窿——
用他的睡帽和破睡衣。
离开你们在美好的七月……
离开你们在美好的七月，
到一月重又见到你们；
当初你们身处炎热之中，
而今你们已变凉变冷。
不久我再一次去而复来，
这时你们已不冷不热，
每当我走过你们的坟头，
衰老的心便感到凄切。
坐在黑暗的驿车里……
坐在黑暗的驿车里，
我俩赶了一个通宵；
心儿紧紧贴着心儿，
我俩又嬉戏又说笑。
可是等到天明，姑娘，
我俩真叫大吃一惊！
你我之间坐着阿摩——
他这个搭黄鱼的人。[34]
这野女子何处栖身……
这野女子何处栖身？
只有上帝他知道；
顶风冒雨跑遍全城，
我边诅咒边寻找。
从这一家客栈跑到
那一家客栈，我
向每个招待都打听，
最后却毫无结果。
突然我见她在窗口，
边招手边哧哧笑。
原来你住大饭店啊，
姑娘，我没想到！
骠骑兵身穿蓝色制服……
骠骑兵身穿蓝色制服，
吹着军号奔向城外！
这时我带着一束玫瑰，
爱人啊，朝你走来。
瞧他们那野蛮劲儿呐！
一帮丘八，扰乱安宁！
甚至就在你的心窝里，
他们也已扎寨安营。
我在年轻的时候
我在年轻的时候，
也有过热烈的爱，
受过爱火的痛灼。
只因为木柴太贵，
爱火终于熄灭，
说实在的，这倒不错！
想想吧，美人儿，
快擦干愚蠢的泪，
快忘掉痛苦的爱。
只要你还活着，
就投入我的怀抱，
说实在的，这也不错！
在萨拉曼加[35]的城垣上……
在萨拉曼加的城垣上，
习习和风，温暖宜人，
带着自己可爱的姑娘，
我漫步在夏日的黄昏。
我把我的手臂弯起来，
搂住美人纤柔的腰肢，
我感到她酥胸的激荡，
通过我这幸福的手指。
谁料穿过菩提的叶簇，
传来忧心忡忡的低语，
还有磨坊幽暗的溪流
也喃喃着可怕的梦呓。
“唉，小姐，我预感到：
有朝一日我将被开除，
在萨拉曼加的城垣上，
我们再没法儿来散步。”
死是清凉的黑夜
死是清凉的黑夜，
生是闷热的白天。
暮色朦胧，昏昏欲眠，
白天已令我厌倦。
我床头长出一棵树，
夜莺儿在枝间鸣啭，
它一个劲儿歌唱爱，
我在梦中仍然听见。
给一个变节者[36]
哦，神圣的青春的激情！
嗨，转眼间你就已驯顺！
你的热血已经冷却下来，
跟亲爱的主你没了纷争。
你匍匐在了十字架跟前，
它就是那同一个十字架，
仅仅还在几个星期之前，
你仍想将它狠狠地践踏！
噢，怪只怪你读多了什么
施莱格尔、哈勒尔、布克——[37]
因此昨天还是位英雄，
今儿个已变成了孬种。
我俩刚刚见面……
我俩刚刚见面，目光和声音
就告诉我你已对我倾心；
要不是你那坏妈妈站在一旁，
我相信咱们立刻会亲吻。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这座小城，
又匆匆踏上旧日的征程；
我的金发姑娘立在窗边窥视，
我向她抛去热烈的飞吻。
哈雷[38]的广场上立着……
哈雷的广场上立着
两头巨大的石狮像。
唉，你哈雷的兽王啊，
怎么竟变得如此驯良？
哈雷的广场上立着
一位高大的巨人像。[39]
他手持宝剑一动不动，
像受了惊吓，呆头傻样。
哈雷的广场上立着
一座雄伟的大教堂。
那是学友会[40]和同乡会
聚在一处祈祷的地方。
朦朦胧胧的夏夜……
朦朦胧胧的夏夜
笼罩着树林、绿野；
青色夜空泻下来
金灿灿的芬芳月色。
蟋蟀在溪畔鸣叫，
水中漾起阵阵涟漪，
旅人听见凫水声，
伴着寂静里的呼吸。
瞧，在那小溪旁，
美丽的水仙[41]独自沐浴；
颈项臂膀白又嫩，
在月光中闪闪熠熠。
浮现吧，你们旧梦……
浮现吧，你们旧梦！
敞开吧，我的心扉！
歌吟的喜悦奇妙迸涌，
连同着忧伤的泪水。
我要徜徉在枞林间，
那儿有欢跳的喷泉，
高傲的麋鹿往来游荡，
小小画眉歌喉婉转。
我要登上座座高山，
我要攀上道道峭岩，
看古宫墙的灰色废墟，
依然兀立晨曦里面。
在那里静静坐下来，
我追怀往昔的时光，
追怀当年的名门望族，
以及逝去了的辉煌。
而今竞技场长了草，
高傲的骑士曾在此
战胜一个又一个好汉，
赢得了比赛的奖励。
阳台上爬满常春藤，
上面曾站着位美人，
她征服了高傲的骑士，
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
唉，得胜的骑士和美人
全败在了死神手里——
这瘦削的镰刀骑士[42]啊
终将送大家到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