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外面出了太阳,从云层里挤出一点点位置,还没等我看够,就又被云埋住了,一丝光亮也没有透出来。
那几天大哥不在,秦烬也不来,皇后更安静,我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可问谁谁也不说出了什么事。
某日,下了大雪,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看过的最大一场雪,外面白呼呼的风刮着,宫人们寸步难行,殿里的炉火烧的旺,窗户都不敢开,只将门拉开了一点点,还需要堵住不让它动。
我已经可以下床坐在椅子上,拿着佛经轻轻读,然而没有太多心情,于是便想起禹城的双亲,我想回去看看,这次夺嫡反转太大,也不知道父亲他们如何了,有没有知道我和二哥的消息。
还是希望他们不知道吧,这样也不用操那么多心,最好大哥能撒谎骗一骗他们,说我和二哥都好好的。
那天,我在殿里坐了又站,炉火换了又烧,宫女们劝我休息一下,我也没听,把她们都屏退了,悄悄的站在门缝往外看。
我突然看见了一个幻影,我看见风雪里有一个挺拔的影子在朝我招手,正想他是谁,不怕冷吗,他却抹开了脸上的雪,是二哥。
我以为真是他,以为二哥回来接我了,脑子一空,什么也不顾了,鞋都没穿就冲出门,正要踏雪过去,影子消失了。
雪真的很冷,打在脸上跟刀子钻进去了一样,我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抬起步伐,却是朝长廊那边走,我要去找秦烬。
我很想见二哥,我等不及了,我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的我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可我没有走到秦烬的宫殿前,而是停在一个孤高的宫墙拱门里,看着雪地里一个穿着锦衣卫官服的男人步伐艰难的前行,紧紧捂着腹部,大喊:“我要见陛下——陛下——”
我冷的发抖,固执的站在那里,盯着他。锦衣卫上前来赶他,有宫女过来问我怎么在这,但我只是紧紧的盯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锦衣卫前指挥使,林衡,自刎牢中。
自刎牢中…我心里念着,身子一晃,反手拨开了宫女的手,抓住冰冷的宫墙。
“二哥。”
怎么可能…我抓住了胸口,死死地盯着那个锦衣卫,他声泪俱下,哭的撕心裂肺,大雪因此没了声音,世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我一动也不敢动。
“我二哥,没有死。”
好久,我迈开步伐,朝他走去,光脚陷在雪里,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用上了手,但感觉不到冷,我有话要问他,我还有话要问他。
身后的宫女越来越多,好多双手在后面拉扯我,她们虫子一样嗡嗡的,声音密密麻麻,说回去吧,娘娘,回去吧,快回去吧,唯妃娘娘。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林清微,我不是谁的娘娘,我是林清微…我是林清微…”
到最后,我趴在雪地里,麻木的甩开那些手,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爬到那个被按在地上的锦衣卫面前,我忍着痛楚跪起来,朝他颤抖着伸出手,我问:“我二哥呢?你们要放他回来吗…是不是?”
那些锦衣卫皆一愣,看向地上的我,他们犹豫起来,他们是认得我的,我是当年在大街上喊他们指挥使“二哥”的姑娘,是那个被他们指挥使带回京城,本来要成为皇后的姑娘。
我是他们前指挥使的亲妹妹,姓林,名清微,而指挥使喊的是小名,叫做“芳菲”。
最终,他们沉默着松开了手,地上的锦衣卫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封被他护起来的信,已经皱皱巴巴了,我呼吸缓极了,迟疑接过来,只看封面上写着“吾妹林清微亲启”。
我跪在那里,对面锦衣卫声音都是哑的,他埋着头,四肢陷在雪地里,一遍遍的朝着我磕头,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林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是我害死了四王,是我背叛了林指挥使,我该死…我该死…”
他不停的磕头,竟在雪地里磕破了头,我捏着信,僵硬着脑袋低头看向他,又看着天空,满脸落下白雪,化为水,无数的念头犹如潮汐起伏,顺着水一滴滴落在我衣领肩头。
很快的,他被锦衣卫们拖走了,我趴在雪地里,已经动不了了,攥着信,扭头看向宫门的方向,我似乎又在风雪里看见了那个影子,他朝我笑啊,摇了摇手,我听见他对我说:“再见,芳菲。”
我才不信,骗子。
宫女们的惊呼声响起,我紧紧的抓着信,将自己埋在雪里,陷入了这一生最长的昏迷。
在漆黑的梦里,红影乱飞,围绕着我嬉笑,我喊爹,喊娘,我看见他们远远的站着,笑一笑,消失了。
我望着天,下起了血雨,往前走又遇见了一块石头,我靠着它哭,他却说话了,他说芳菲,二哥好疼,二哥对不起你,我大叫起来,崩溃的不成样子。
等我从床上惊醒,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何自己从窗边被挪到了床上,就见门开了,恭文王秦耀带着几个丫鬟推门走进来,见我坐在床上发呆,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拉了凳子坐下,说:“林小姐,你可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这一睡竟睡了整整两日,你似乎做了噩梦,梦到了什么呢?”
他对我不喜,我也对他厌烦,于是抽出枕底的佛经看,他自顾自的笑起来,哎呀了一声,似在叹息,实则不怀好意,说:“林小姐,我皇兄回京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女子,据言这女子被他带回去了…”
“收起你那点儿心思吧,你爱看我笑话便看,但最好闭嘴。”
我看也没看他,心中也无波澜,对于我来说,秦烬只是一个仇人罢了,我于他毫无爱意,而他于我也依然如此。
恭文王满脸无趣的离去了,我抬起头看见门外有衣摆闪过,像极了林景云的影子,转眼消失不见。
李老太医再来看诊时,我的腿已经没有一点点知觉了,就算是拿开水烫,也面不改色的,我平静的收回手,喝下丫鬟递来的黑色汤药,这时候林景云走进来,显得沧桑又沉默。
李老太医对他摇摇头,算是给我下了定论,林景云站在床边,也不坐下,就这样站了好久,直等我出声嘲他,他才又一遍提起自己的婚事,声音小极了,说希望我能过去。
我靠在床头,视线盯在床尾,忽然想到在二哥死后不久的一月里,家中产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自刎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人传给了禹城那边,爹派人快马加鞭入京,最终知道了所有的事实,气急攻心,一倒地…便再也没能起来。
娘本来就薄弱,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后来我见到了翠翠,她拿着娘的信找到我跟前,彼时,我正在京郊外去往寺庙的路上,我想,若不是那日我发疯了一般的非要去给死去的二哥求渡,恐怕也不会遇见翠翠了。
那时候翠翠从路边冲上来,冒死拿着信哭喊我的名字,一字一句的“林清微”,我掀开马车帘子,却听到翠翠发出惨痛的尖啸,被十几把戟穿肠破肚,她的血染红了身上的丧衣,顺着戟滴落在地。
“小姐…小姐…!”
罢了,她再无声音,垂下脑袋和手,那封信自始自终攥在她手里,已被血模糊。我僵在原处,一直望着翠翠,那时候我竟可笑的产生了念头,这一切如果是梦该有多好?
然后,我知道了一切,皇后赵白露趁着所有人为我不停的呕血自伤手忙脚乱时,找到我跟前,她红着眼睛颤抖着双手,将我拉的紧紧的,她说清微你逃吧,我送你逃出去,离这里越远越好,清微,你一定要活着啊…
可我们还是太天真了,这话被传到秦烬的耳中,即刻便去皇后宫里,当着她的面,杀了她宫里半数宫人,从这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赵白露,只见皇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