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伊白陌醒来。
那晚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对抗怨灵，导致一醒来全身瘫软无力，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国主醒了！国主醒了！”伊白陌注意到旁边有个丫头兴奋得直呼，看起来有些激动。其它丫头已经匆忙跑去禀告绯帝了，伊白陌定了定神视线才聚焦起来，便看见一位陌生婢女在旁边对他嘘寒问暖，异常关切，白陌盯了半天，终是未想起是谁。
“国主您总算醒过来了，您昏迷足足有五个日夜，可是急坏了奴婢！”肖舒云的声音传进了伊白陌的耳朵。
伊白陌只觉全身的精气神都散去大半，此身躯体僵硬得很，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同时伤痕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又活过来一般。
“扶本尊起来！”伊白陌的声音也有些无力苍白。
正在此时听到莫绯在问门口的丫头人醒没，歪头就有一排丫头齐声答道：“是”，声音中无不透着几分喜悦。
接着伊白陌便看见一抹绚烂的绯色飘了进来。莫绯看起来有些高兴，转头便对肖舒云道：“你退下吧。”
肖舒云表现得温顺听话，刚见着醒来的国主却被叫了出去，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又回头偷偷瞧了眼伊白陌，又发现国主正盯着她看，使得她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慌乱羞怯地低头出去。
“可醒了？为何看起来还是如此虚弱？”莫绯伸手探了探伊白陌的额头，十分忧虑道。
伊白陌拿开了莫绯的手，想要从榻上下来，脚一软身子不稳就倒在了床下，谁曾想到昔日意气风发的白陌公子竟然连下床也会摔倒？莫绯连忙上前扶起他，同时也顺势不费吹灰之力便抱起了他。
莫绯这动作让伊白陌惊讶得瞳孔放大，意味不明地盯着莫绯看，任由他抱着也不准备反抗，因为发现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生了几天病就变得这般粘人了？”莫绯一挑他那美轮美奂的含情眼，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伊白陌让伊白陌有种被调戏的感觉，伊白陌倒是想挣扎，发现没有半分力气一切都只是徒劳。莫绯就这么看着任凭如何在他怀中努力挣扎身子做着无用功的伊白陌，那模样实在令他忍俊不禁，但还是不打算放他下来。
莫绯抱着伊白陌坐到了桌旁，语气正经了些：“几天都没吃饭，孤看你应该是饿的没气力了。”随后便吩咐下人端来一桌的饭菜，这仿佛是早有预谋之事，看着那一脸如此谄媚模样的嘴脸，伊白陌对莫绯投去了几千万支箭组成的目光，冷冷说道：“绯蝎子，再不放本尊下来，本尊还是有能耐在你脸上划上几刀，可惜你那蝎子般的脸面怕是要没有了！”
实在迫于伊白陌恶狠狠的眼神，莫绯不得不放伊白陌自己坐在桌前，自己随手拿了一杯酒走到窗前品着，逃离战场。
伊白陌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两人暧昧的举动被屋内的宫女太监们看在眼里，这些人脸上皆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纷纷低头掩饰惊讶，差点没把伊白陌一口老血给咳出来。
“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莫绯笑得饶有深意地说道，用余光看了一眼伊白陌上火的脸心中得意非常。
看着一桌珍馐，伊白陌确实饿了，对食物失去兴趣的他缓缓伸出僵硬的手拿起了筷子。
伊白陌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变为凡人的他要吃饭要睡觉要做凡人做的事，甚至喜怒哀乐也开始表露，就连痛觉苦处都放大了许多，顿然万千烦恼也随之生了出来。
对于他这副冷漠的木石之躯不知是奇迹还是悲哀。伊白陌挣扎了半天还是夹了一口菜入了口，食得滋味后略有迟疑，仍然决定继续进食。
一旁的莫绯半靠在窗台对月独酌，目光却不在窗外之夜景，偏首看着伊白陌正襟危坐地沾染上人间烟火，面含晏笑饶有兴致地赏着这番‘奇景异事’来，心下正藏了些事情在反复推敲，倒也没有忍心打扰。
伊白陌吃相莫名有种庄重的仪式感，仿佛眼前之物皆是禁忌，凡人之所以喜欢美味佳肴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如今他也与之无异罢了。
当然修仙悟佛的圣人也是吃东西的，不过没了那层欲惑，可吃可不吃。在神界之中，酒桌上的佳肴珍馐向来是上层仙家的消遣，菜式制作工序极其繁复，仙桃美酒更是历久弥香，若再配上仙子们动人的歌舞又是一场仙家盛会。
白陌向来不提倡此举，曾斥之为‘淫逸奢糜之风’，后来以身作则，除了酒水之外，再无入口其他饭食。
“噗呲……”忍了半天的莫绯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手中酒杯里的酒不断漾出，“白陌公子怎也有今天这般模样，抱歉抱歉，孤实在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伊白陌忽然侧眼怒视莫绯，脸色已然不悦，此刻被人笑话觉得甚是屈辱，心下才发觉这副躯体中慢慢生出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来。
“无事，无事，鄙人心陋，有突然大哀大乐的毛病，公子请继续，千万不要理我。”莫绯背过身子掩饰住脸上的表情，等慢慢平复下来，才探问道：“看在孤出手相救的份上，有些问题公子可否释疑一二？”
伊白陌见他转了话锋，垂下眼帘思索：呵，难得的正经，准没好事！于是挑了挑凌厉的眉尖，右手放下玉著道：“但问无妨，反正本尊也不见得会说。”
莫绯倒了一杯热茶于案几上，沉默半晌后直奔主题：“仙风道骨的公子为何一夕之间变成一具肉体凡胎？公子左手的红槿烙纹已入了心，再过不久命咒便会蚀尽公子的肌理脉络，公子可否告知这是什么阴毒之咒？放心，孤没恶意的，孤只是好奇。”莫绯说话时眼神暗了几分，但一说完脸上又明朗开来，没人知道他藏着何种情绪，以最明媚的模样示人，用最不动声色的双眼深盖心事。
他的笑藏着几分晦涩的寂寥，在肆意宣泄权力欲望时，欢愉是虚假刻意的，连放纵也是空洞乏味的，只有孤独寂寥是切实存在的。
他是一国之君，既不用谄媚迎笑也不需向谁讨好，用看似柔情的笑来给自己的心情上色，最后发现只是徒增疲态与麻木。
“妖者，多变善媚，常化人形藏匿于人群中，或独居深野，因妖术不济而整日惶惶，修炼达八千年始成魔。魔者，好杀戮，喜血腥，无心无情无谓。魔自恃甚高且视万物为无物，骄而纵，狂而躁，妖闻而惧，且还分出许多三六九等的区别来。看你这蝎子精有些手段，不过蝎子成了精也还是蝎子，不要太过肆意妄为，否者就算现在本尊不杀你，日后相遇也会少不得除魔卫道的。凡间这场血雨腥风已被你掀起，个中缘由我不想深究，也劝你别多管本尊的闲事，咱们阳关独木两不相干。”
伊白陌觉得相比妖而言，莫绯是魔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希望趁此划清界限，今日牵扯不清，他日还得挥刀斩断恩恩怨怨。
“呵，天上那些妄自尊大的诸神又好到哪去呢？”
莫绯漠然回道，眉间露出一丝艰涩的苦隐，回神与那双狡黠而透彻的眼睛相顾凝视，想再饮杯中的茶水，却发现已经索然无味了。
索然无味的又何止是茶呢？
莫绯心里清楚得很像他这样的人物怎会和妖魔扯出什么干系？他有他非做不可的事，自己也有要走的路，最初以为他应该是不错的对手，现在看来人家并无心与他对弈。
不可名状的落寞袭上心头，一盘无人对弈的棋下或不下均是了无趣味。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只是觉着要是能与君早些相识，”莫绯移开视线，在这里停住了，脸上的笑默然凉却半刻随即又温润了起来，“还能与君对弈一局，也不枉与君相识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