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做《春之月》专辑了。”我说。
这件事情当然是经过考量的,大家付出的努力确实高于预期,但作曲的水平离专业的团队还差了一大段距离,所以才不想拿自己最看重的专辑来当作我们试验的炮灰。坦白来说,这仅仅是我的自私。
“啊?为什么?”舒亦云问。
“因为,我想和秋月一起来完成。不好意思了。”
夏暮只是欣然一笑,“那我们来做夏之花,怎样?”
“我正是这样想的,毕竟夏天快结束了,趁着还能感受夏天的味道,赶紧抓住它的尾巴。”
“那你们想好做什么类型了?”林薇兰问。
“什么类型?什么……什么类型?”秋月问。
“不是新古典吗?”龚雨卉说。
“哇。”,林薇兰当即按住额头显得无言以对,“你们也不能老做新古典吧,太死板了!”
“那您要推荐我们做什么?”夏暮的语气像榔头敲打铁钉一般。
“NewAge。”
“新什么?”
除了秋月,剩下的三人满脸的疑问。
“新世纪流行音乐。”
为了更简便地解释,我拿出手机搜了一首此类曲子放给她们听。
“Flower Dance,你们听过吗?这就是标准的新世纪流行,可以明显感觉出不同于其他音乐的构成。”
“秋月,我们之中就你最喜欢花了。”,我看着秋月,用得意而勾起的嘴角暗示着她。
“啊……然后?”
“所以这次的专辑就靠你了。”
“可是我能做什么吗?……我就只会弹琴。”
“你了解各种花的花语,一定能想出蕴意深刻的故事。”
“可我没有想象力啊,脑子会抗拒想象的。”
“我们可以合作。”
“我相信你。”
随后,秋月突发奇想问龚雨卉要来许多便利贴,在上面写上各种花的名字、别名和花语,张贴在我们活动的范围。
“哇,秋月记得这么多花呀。”,龚雨卉用一种膜拜的眼光望着认真写字的她。
“别看她傻里傻气,记性可好了。”夏暮说。
“翠菊,请相信我;冬菊,别离;麦杆菊,刻画在心。”
“白色风信子,不敢表现的爱;深蓝色风信子,因爱而忧郁。”
“三色堇,思念;白色鸢尾,只爱你一个。”
“怎么都是爱情啊。”,夏暮突然打断秋月的书写和嘴上的自言自语。
盘坐在地板上的秋月向夏暮仰着头,“我也不知道。可花语差不多都是爱情。”
“难道这次要讲爱情故事了吗?我觉得可以诶!”,舒亦云发出第一条建议。
“讲谁的爱情故事呢,真事改编才更打动人吧。”我说。
“你的呗。”秋月说。
“就是就是,和我们讲讲你的情感经历呗。”,夏暮和舒亦云不约而同说了含意类似的话。
见我们开始闲谈,秋月离开茶几,坐上了沙发。
“我?”,我指了指我自己,然后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从来没有过。”
“真的假的?”
连夏暮都开始怀疑我了。
“我觉得很没意思,还是说说你们吧。”
“不对呀,我觉得你应该是谈过恋爱的吧。”夏暮使用邪恶的眼神问。
“你谈过吗?”
“我当然有了。”夏暮坦白地说。
“但我真的没有过,也不想接触它。”
“为什么嘞?难道你也曾被伤害过吗?没事,说说吧,大家都能懂!”
舒亦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倒想听听关于她的情感经历。
“我没被伤过,但我无意伤过别人。这应该是我拒绝这类东西的原因之一吧。”我说。
夏暮说:“你别看我花枝招展,其实我才谈过一次恋爱。”
“实话实说,我在学校里特受欢迎,隔三差五就会收到男女生的表白,但口味太挑剔了,一个都看不上。唯一一次恋爱还是当时不懂事。”
“这不是女神级别吗,于你来说当之无愧啊。亦云说你是学校的校歌手大赛冠军,果然,敢来高攀你的都是不自量力。”
“我天,你这说得,我哪有那么大架势。”
话题就快结束,眼看亦云张嘴想把我们拖入下一个话题,我赶紧阻止了这个行为。
“所以说秋月谈过恋爱吗?”
“嗯,啊?……”
秋月望向我,有点没来得及反应。
“她谈什么恋爱啊,首先得要谈得到吧。”,夏暮嘲弄地说。
“我们之中可能就秋月最单纯了吧。”龚雨卉说。
“秋月为什么不试试呢?”舒亦云问。
“她那么傻,你觉得有谁看得上?”
夏暮继续嘲弄,整得秋月不好意思回嘴。
“可别这么说。”,舒亦云摆了个stop手势,“陈心还是看得上的。”
“也是呢。”,夏暮笑了笑,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
“啊……”
秋月仿佛要沉进沙发一样往前缩了点身子,巴不得用沙发将自己藏起来。
花了两小时,我写出了几段《夏之花》的“故事梗概”。
“写完了!”,话音刚落,我停笔,四个人迅速凑到我周围细读我面前的手稿。
“牛啊。”
舒亦云只是这样感叹,剩下三人什么也没说。
“还是做后摇吧。”我说。
“这个故事,还是后摇合适。”秋月说。
“我也觉得。”
夏暮表示赞成,可林薇兰正在录音室练习弦乐器,临时的改动肯定会令她大发雷霆的。
“什么?怎么改做后摇了?老子才把放了很久的提琴重新拿起来。”
“别生气呀学姐。”
暴躁的学姐起初我们可是怕极了,但每次龚雨卉都能像魔法师一样,念几句咒语,再挥弄几下就能将她安抚下来。
“我又要担任哪个位置,说吧。”
“架子鼓吧。”,我从未在女生面前这样卑微过。
当林薇兰学姐看到我写的东西,也同大家陷入了冥思苦想。
我想作的《夏之花》,并非如泰戈尔的绚烂,并非如王安石的傲然,它应是带着年华纵逝的叹息和深藏于心的悔过。我笔下是童年,但纸上却没有故事。我写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某某的经历,更不是肆意幻想的浪漫情节。
“童年是蜜甜的,童年是苦涩的,童年是灼辣的,童年是遗憾的。
如果重返童年,重返那日的所身所处,你会拾起什么?”
我留给大家自由想象的时间,同时将五张纸分发给五个人,将五支不同颜色的笔摆在茶几上,由她们任意挑选。
秋月在窗前搔抓着头皮,夏暮在沙发上坐立难安,舒亦云捧着白纸在原地打转,龚雨卉则坐在地上毫不慌张。
林薇兰只是来回踱了几步,便十分自信地拿起黑色笔在纸上唰唰地狂写草书。
“世间的索取总是如天平般平衡,看似赚取的利益实则背后附带无可计量的永久损失。我为音乐付出了时间、感情和一道道伤疤,但音乐只给了我居高临下的成就感和的盛气凌人的优越感。”
纸张在她们手中传阅,没人愿意发表感言,甚至不愿露出任何表情。夏暮肯定想不到林薇兰会写出这样的东西吧,我也难以置信。夏暮总是表现出很讨厌她的样子,但私下里又会和我倾诉说:我想超越她,我想打败她,我在哪些哪些方面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林薇兰借着有事回了家,巨大的宫殿别墅里没人引起谈话,要我说,这间屋子恐怕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
我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当我睁开眼,见到的是皱起眉头的舒亦云交来的第二张答卷。
“在六年级的某天,突然被告知一个男生喜欢我。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几乎全班同学都看好我们,祝福我们俩,但是我当时胆小怕羞,不敢回应他的爱意。
毕业那天中午回了家,没想到的是突然收到男孩的邀请。可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为了表现出自信的样子,为了给他留个好印象,我在家一件一件地试衣服,一次一次地理头发,一遍一遍地练习说话,结果心情越来越烦,时间也越磨越少。这时天空泄下倾盆暴雨,我心想‘糟了,肯定又错过了’。我没放弃,知道他还在等我,没管穿着打扮,也没管编好的台词,拎着伞便冲出了家门。雨真的很大,大得像泼下来的。冒着风雨在路上摔了两次,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没见到他。
我试过给他发信息,没有收到回复。甚至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却提示已关机。我以为是因为我的拖拉,他放弃了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了快点找到我,在公路上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撞断了左腿。
在他的亲人朋友里,并没有关于我的存在,全都被他解释为冒雨回家的意外车祸。虽然几年后他的腿康复了,但他至今还是抗拒我在他面前出现,原因是他恨我。
这不仅是我童年的遗憾,也是我一生的遗憾。”
满篇的蓝色字迹里,删改部分占据大半页。这体现出的并不是舒亦云的随意,而是一种想要准确表达的真诚,和依附在每个字符上的真情。我很喜欢听大家的故事,很喜欢这种表达内心的方式,它能让我们互相防备的脆弱之心彼此更近。
我读完舒亦云的“作业”,夏暮走下沙发,交来第三张答卷。
“十岁那年,我们村里凭空多出一个男孩。(别以为我要讲爱情故事)从家中长辈和邻居那儿道听途说,我知道了男孩的来历。他的父母离异,家境贫穷,而父亲在那段时间里患癌症去世。父亲走后,他才经常跑出来散心,偶然被村里的男孩们发现,拉着他一起玩耍,于是我便开始注意到他。
他极度孤僻,但面对男孩们的欺负,他从不示弱。我想治愈他心头的伤,所以在我生日宴会那天,我特别叫男孩们去邀请了他。第一次和他讲话时,他坐在石头上,手里捧了颗坏掉的蜜桃,哭得满脸泪水。我的计划是在晚上的宴席让他成为主角,可是刚分开一回头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那是第一个我想接触,却接触不到的人;那是第一个我想伸出援手,却以失败告终的人。”
红色字迹整洁大方,一开始我以为是和舒亦云类似的故事,其实夏暮更多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龚雨卉的第四份答卷也陆续交上来,而秋月还拿着纸和笔对着窗外不动声色地发呆。
“童年的遗憾太多了。记得那时是在英国,和父母待在一块,也是那时,被父母强迫着分开。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父母家,被父母贴身保护的‘公主’,突然给强行送往中国陌生的地域和不认识的外公外婆身边,换作是谁也无法接受吧。
那天父母将我送上航班,只留给我一台黑胶唱片机和几盘唱片。可我压根就不想看到那台唱片机器,因为当时正值气头,下飞机就没管过那份礼物。等被外婆接回家里的时候,我后悔了。一想到唱片里面可能是爸爸妈妈演奏的乐曲,可能是爸爸妈妈录给我的肺腑之言,我就难受,特别难受。”
雨卉还口头补充道,“像这样的后悔还有好多好多。”
故事虽简单,但事件却别具内涵,看似一桩桩小事,却是一次次发自内心的懊悔。
我又看向秋月,她还是站立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直视窗外,这样的状况从开始持续到现在。“秋月,还没想好吗?”,我提醒她,她才从晃神中如梦初醒。她阅读完其余人的文字,发出不少的叹息。我问她没有灵感吗,她看了眼手里的白纸将它放到桌上,说:“我的童年没有遗憾。”
“可以吗?”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的面孔都灰下来了,包括我。我最期待的故事,没想到却是空白。
不过足矣,有这四个人交上来的满意答卷,一样让我们在创作灵感方面如鱼得水。很快便完善了专辑的创作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