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去霞江三桥了。”
琴音里的人声,总是那么温润又刺耳。
“……为什么?”
“没有理由。”
“啊……”
“……能答应我吗?”
“可是……”
“那座桥并不叫秋月三桥啊。”
说完,琴声骤停了。
“唔。”
秋月做了个凶凶的表情。
“答不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会做到让你答应为止。”
“比如……?”
她盯向曲谱上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在琴凳上转个身,双手撑在膝盖,把愁苦得将要哭出来的脸抬到能让我看见。
“你答不答应啊……”
吸鼻子,口中含泪的音色。到底是高超的演技还是真的伤心啊?
“答应……吧。”
“你会认真遵守吗?”
“会。”
“你确定?”
“嗯。”
“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
声音渐响,她激动地晃头,泪水被随机地播开,落在腿上、地上。
“我知道了。”
我也将音量提到与她相近。
“嘿嘿。”
“就这样说好了!”
她印着泪迹的脸上又满面欢容。
我还停留在她的悲伤里被沉重压得无法思考,光速变脸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啊——??”
她转回原来的方向,“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否则我会很生气很生气。”
“太狡猾了……吧。”
夜晚,想起早上秋月说的话,在脑子里反复推敲琢磨。像侦破案件一样不遗漏蛛丝马迹的线索与细节。
“为什么不再让我去。”
“虽然理解她想要独处,可为什么早点不说?”
本来秋月在那儿待得好好的,我经常过去扰乱了她独处的安宁,还霸占似的久留,我这种不像人的做法谁不讨厌。
庆幸自己没被臭骂吧。
※
“我发现你走路比以前稳了。”,早操返回教室的路上,我说。
“……”
“真把自己当保镖了?”
“我又不是天天这样。”
“哦。”
“那个时候……只是心神不宁而已。”
“嗯……”
物理课,老师抽中一脸认真相的秋月。
“秋月,你来回答。”
“第二宇宙速度的定义。”
“先说它的速度是多少。”
她意外地站起来,没看课本,在脑海中回顾。
秋月的记忆力很好,从记谱速度就看得出。但记性再好和上课走神、解答理科题可搭不上谱。
“……”
“诶……”
“啊……”
我想这时我如果坐在她附近就好了,不用看她“诶哦啊嗯”尴尬半天。
冰封般的室内没有人提醒她答案,物理老师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从秋月面前返回讲台。
“逃逸速度……”
物理老师不耐烦地弯了个腰,“我问的是速度,速度!”
“你在说什么啊。”
“啊7.9千米每秒11.2千米每秒……”,她突然不断句地回答。
“11.2正确,7.9是第一宇宙速度。”
“坐下!”
秋月整个人傻掉了,一坐下舒潼就往她脸上蹭。
“唔唔唔秋月你答对了哟。”
她端正的坐姿朝过道外倒,舒潼的头也掉下去。
“你怎么又换了一首曲子?”我问。
“不知道比赛该选哪个。”
“你选哪首?”她问。
“Dream,没得选了。”
“啊呜我也想选这个!”
“这样吗……”
秋月摆手,“啊!你不用换了!排除Dream的话……我中意的就只有Icarus、琴之翼、Autumn Journey了。”
“要我帮你选吗?Icarus就排除了吧。剩下两个你大可以翻硬币决定。”
“啊?”
“我身上没有硬币……”
我掏出口袋里的钱,抽出一张十块。
“纸币的话也行吧。”
“看,主席面为琴之翼。”
说完,我将横向拉直的十块钱纸币松开,让它在空中飘飘下坠。
“哦——琴之翼呢。”,秋月说着捡起十块钱纸币,往自己衣兜里装。
“喂那是我的钱……”
“又没有写你的名字。”
“本来就是我掉的!”
见她手伸向琴键,我顺势想侵入她的兜里。
还没伸进去,她迅速拍开我的手。
“偷东西啊!”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
秋月继续弹奏,而我则无力地坐上窗边的椅子。
曲子结束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了那十块钱指向我,甩得啪啪响。
“还给你!”
※
如果要我回忆跟母亲争吵的过程,我是绝对想不起来的,甚至会说:“什么时候争吵过?”
是的,那些携带着伤痛的回忆不能被我的大脑刻入硬盘,会选择性地接受或拒绝。
人总是本能地排斥对自己无益的。
我和母亲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线,尽管无数次涨涨落落,都不会影响水平线的刻度。
所以啊,这就是亲人。
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血缘关系是无法断绝的。
我拥有亲人,和赖以生存的家。
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熟悉了这个家庭。刚开始,可能有些许温馨、些许未能涉及的新鲜事物。慢慢地,整个环境的角角落落都淡然,再没有惊喜的发生。
因为我知道,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到那朦胧的雾窗,以及窗外树林摇曳所闪耀的白色间隙;每天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那客厅大喊大叫的吵闹,以及电视机传出的陈词滥调和白痴的广告。
我还知道,每天陪着同学无厘头地闲聊、毫无趣味的欢笑;每天对“朋友”做出昧着良心的言行,想着大家心里都清楚;每天看到更多的人超越自己,下定决心奋起拼搏,却被次天睁开眼的困倦所击倒。
我与亲人们基本没有正常的交流,我留给他们的更多是恶毒和默言。他们看淡了,我也习惯了,觉得这样挺好,该得到的我照样得到,稀少的对话、稀少的眼光有何不好?
我从不喊“爸”“妈”,在哪儿都一样,亲人的敬称我从来不叫。我思考过,也许是我讨厌这种亲密。
明明彼此之间毫无了解,一天说不上两三句话,却要故作亲密无间,为什么?
爸妈喜欢吃什么,大伯大娘喜欢吃什么,我不知道。
我喜欢吃什么,爸妈不知道。
他们对我的了解,怕是就只有12月29日的生辰,以及扭曲多变的性格吧。
无论我说得有多么讨厌自己的亲人,都是暂时性的欺骗罢了。
亲缘关系是铁定的事实,对父母及亲人的撒气憎恨都只不过是宣泄情绪的表现。
知道他们不会疏远自己,才会选择这么做。不是吗?
※
端午节,学校给每人发坨粽子,加一颗鸡蛋。
粽子是红豆馅儿的,很多人拿到手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虽然我很饿,但是糯米里掺几颗红豆我是真的提不起食欲。
把粽子送给某位“滑稽”的同学,我赶紧追上秋月的尾巴。
“唉——”
“唉什么?”
“我不想死皮赖脸了,你偶尔还是等我一回吧。”
“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等。”
“……”
“吃粽子吗?”
秋月左手的粽子换到右手,看到她手上的粽子,心想一定是我抛弃粽子,粽子给我的报复。
终究是逃不掉吗……
剥开圈圈包裹的粽叶,紧凑光泽的糯米里面有几块闪闪发着红光的腊肉。
“为什么……”
“你的粽子里有肉啊。”
“不应该是红豆吗?”
秋月露出白灿灿的牙齿,随后咬住下唇,“一等奖!”
“不会吧……”
我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配上硬朗的腊肉,染人口舌的咸味与烟熏的柴香碰撞,爆发出绝世难得的美味。
“哇,这粽子很不错啊。”
“——不对,我吃了那你呢?”
“我啊,我吃过了,很好吃。”
“啊?”
“不过不是我做的哦。”
“是亲戚给的。”
“我还以为是学校的。学校那么抠,一等奖我真信了。”
“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拿不出手。”
“怎么会,我肯定高兴得要死。”
“……”
“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