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您折煞我咯!”周家老太公的长眉毛浓浓的拧成了一撮。
“老兄弟,你也知道,再难我都是不想求你的。”萧家老太公拄着拐杖,伛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要往地上跪去。
“这是什么世道呐,到处都是白丁流氓!”
周老太公搀着萧老太公坐到了太师椅上。
“老兄弟,我实在是莫得办法。”萧家老太公老泪纵横。
“如今身无长物,家里的田产该抄的抄,该捐的捐。”
“不想全家还是被罚做南冠客,如今都有两年,也不知何时是个头。”萧老太公抬起破布袖子拭了拭粘在胡子上的眼泪和鼻涕。
“我也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扛不住了。”
“全家几次差点冻死在乡下的破草房子里。”
“本也就将就了。不想二媳妇这次有了孕,乡下连饭都莫得,吃了好几个月的青树皮子。”
“这也便算了,偏一大肚子的还教劳改,二媳妇上次倒在米场里差点堕了胎!”
“老兄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豁出这老脸求求你,教你家老三和上头老总多说两句,我家已去两年了,放回老宅吧。”萧家老太公哆嗦着苍白的嘴唇,眼里一片雾气。
“孙儿,来来来。”萧家老太公招手叫了萧涣然。
“给你周爷爷跪下。”
萧涣然跪在地上,回想起爷爷临走前的交代和这两年来的苦日子嚎啕大哭。
“周爷爷,我想回家!”
“求求您让三伯伯帮帮忙吧。”萧涣然不停地把头磕在地上。
“涣然长大了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周爷爷,求求您帮帮我家吧。”
周家老太公一把从地上拉起了萧涣然。
“老哥哥,您本不必如此。”
“这忙我一定会帮。”
“但是您也知道这世道的难处,恐教您多等几日。”周家老太公拍着萧家老太公的手背安慰道。
“好,好,好。”萧家老太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老兄弟,多谢了,我这便要回去了。”萧家老太公抬手拜别。
“怎不留得吃了饭再走?”周家老太公忙站起拦阻。
“借了到城里办事的马车,天黑前要赶回去的,夜路不好走哇!”萧家老太公牵起萧涣然准备走了。
“老哥哥,那我送送您!”周家老太公上前引路。
......
......
天边的晚霞渐渐落了红,萧家老太公驾着马车急行在山间的土坡上,身后坐着萧涣然和办事的人。
萧涣然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坐到了萧家老太公的身边。
“爷爷。”萧涣然唤了一声。
“涣然小子,就知你想问甚。”萧涣然的记忆中萧老太公当时的声音极其低沉。
“咳,咳。”似乎被寒风吹的紧了,萧老太公咳了两口浓痰。
“你想问为何瞒着你老爹带你来城里,怎的不让你老爹来求你老周爷爷。”萧老太公的眼里闪着精光,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那一刻,年幼的萧涣然倏的觉得这几年饱受摧残变得老态的萧老太爷竟然出了意料的高大。
“涣然小子,你记住了。”
“当父亲的,没有让孩子看到自己软弱处的道理。”
萧老太公说句话时神情坚毅,黑夜的光影里整个人都宛如一尊刀削斧刻的石头雕像。
萧涣然呆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这两年咱家破落,你老周爷爷帮了咱家不少。”
“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何况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此一次你爹爹和伯伯们不知,但你要记着在老周爷爷面前说的话,要一直记着周家的恩情,萧家欠下的这份恩情就由你小子来还了。”萧老太公摸了摸萧涣然的后脑勺。
“是,爷爷。”年幼的萧涣然语气郑重。
“就算爷爷哪天到头了,你也要记着。”萧老太公叹了口气,寒风里伛偻的身子骨仿佛又干枯了一大圈。
“爷爷净说闲话,爷爷的年岁还长着呢。”萧涣然的眼眶微微发酸。
“不长了......”
“不长了!”
萧老太公仿佛是要发泄出心中的怨气,朝着漆黑的冷夜放声长叹。
惊起的寒鸦在空荡的山间上空仓皇无措地飞着,在萧涣然的心中留了一整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