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00：初秋
苏宛然买了很新鲜的鱼回去。看着江小晴品尝着美味，苏宛然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胃。除了外卖还是外卖，早已经吃得麻木的舌头突然就跑出来叫嚣。莫名其妙的冲动让苏宛然带上钱包出门去寻觅美食。
初秋的夜市里再没有那么热闹，不过人也不少。大多数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散步顺便吃点什么东西，也有几个学生一起，在小摊边吃点什么，再聊点什么。
苏宛然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才意外的发现了江晴。
旁边的大概是他的父母吧。他的母亲不是很美。但在那一刻苏宛然已经知道江晴的娃娃脸和小鹿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是来自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相对来说并不是十分英俊，有几分书卷气，儒雅得很。
很幸福的家庭吧。苏宛然想。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意外的听到了江晴的声音。
江晴叫住她，不知对父母说了些什么，穿过不算多的人群跑到了她的面前。刚刚跑过的原因吧，脸有些红。
“没想到会碰上你。”江晴说，然后就笑了，“你看起来不是会逛夜市的人。”
苏宛然斜了他一眼，“我不是，难道你是吗？”她用看了看那边的一对夫妻，“你父母吗？怎么让你出来逛，我以为他们会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苏宛然知道，江晴的成绩和他的努力是成正比的，按照常理来说高二的学生不都应该被父母关在家里学习吗？
江晴笑了笑，“他们说我成天憋在屋子里以后会严重肥胖的，所以让我出来走走。或者说……”江晴笑了起来，“遛遛我。”
“遛？难不成是遛狗？”苏宛然听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别扭。
江晴听了，不但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反而点头道，“对啊，他们说‘狗还要出去遛遛呢，何况你还不是狗。’”江晴模仿着父母的样子，苏宛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晴有些呆地道，“宛然，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江晴笑得有些腼腆，大大的眼睛滚来滚去，好象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似的，“你笑恰很好看。”
苏宛然一口气憋住，差点窒息，结果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叫做“你笑起来很好看？”这简直就是肖静每天在看的小说里男主对女主的第一句台词吧？！
“你……”苏宛然刚想说些什么，抬头看到江晴的父母已经走了过来，“你爸妈来找你了，我走了。”
“宛然……”
“什么？”
“有空的话，我可以去你家看我儿子吗？”
苏宛然弯了弯嘴角，“好啊，反正那是你儿子，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好了。”看着江晴走远了，苏宛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
找了一家小摊，吃了一碗面，味道还不错。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了江晴，江晴显然看到了她，对她挥了挥手。苏宛然装做没看到的样子，就这样走了过去。
☆☆☆
天气一天天冷，衣服也一天天的厚了起来。放学之后江晴照例拎着苏宛然的书包跟在她的身后，没想到出了教室却被尹若拦住。
“有事吗？”江晴问，语气并不太好。他现在看到尹若就气不打一处来，每天笑眯眯地往苏宛然身边蹭，明显的别有用心。
“也没事，也有事。”尹若的笑容纹丝不动。
“什么意思？”江晴出口讽刺道，“难道学文的人都像你这样？说话不清不楚的。这一下可都好，都出了人才了！都成诗人了！选什么派不好？还都是朦胧派的。”
尹若听了这明显带刺的话，也不恼不怒，只微笑道，“江同学，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没事，找宛然有事。所以麻烦你让开一下，我有话要和宛然说。”
宛然？！
江大才子的理智顿时被怒火燃烧了。谁准他这么叫的？！
“你……”
“江晴。”苏宛然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是对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尹若，“你先去买鱼，一会儿去看你儿子。”话落，见江晴没有反应，又加了一句，“需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吗？”
江晴如大梦初醒一般，怔了怔，“啊？”了一声，转过头斜了尹若一眼，又对苏宛然笑道，“我知道了。那，你快点。”说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瞧他。”尹若笑着摇了摇头，“防我跟防狼似的？难道我会吃人吗？”说完，看着苏宛然，“他对你很好啊。”
苏宛然看了看他，“你不但吃人，而且吃了连骨头都不吐，让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坏吗？”尹若笑了一声，漂亮得好象刚从画里走下来。
苏宛然淡淡道，“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身么的都是为你良身定做。”
尹若笑眯眯地道，“多谢夸奖。”
苏宛然不冷不热地道，“不用跟我客气。”顿了顿，“其实我很佩服你。”
尹若的手插在口袋里，停下脚步，在教学楼下孑然而立，透着些清淡的味道，“佩服我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
苏宛然似笑非笑的表情称不上是怪异，但至少和眼前的气氛是不搭调的。绯闻闹得全校皆知的两个人在黄昏的校园里桂花的香气中，应该是无比浪漫无比深情的才比较符合情理吧。可苏宛然并没有想制造粉红泡泡的意思。
“我很佩服你。”苏宛然突然开口，“我很佩服你……”她拉了一些长声，挑起眼看饶有兴味的尹若，“很佩服你的厚颜无耻。我以前认为我脸皮很厚了，可是认识了你我才发现，我的脸皮实在是太薄了。”
穿米色上衣的少年懒懒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依旧温柔得醉人，“所以我才要说——多谢夸奖嘛。”说着，拉着苏宛然向前走。
苏宛然轻轻的脱开了他的手，“然后呢？你还想怎么玩儿。”
尹若眯起眼睛，像餍足的猫儿，笑吟吟地道，“游戏已经开始，结局已经定好。”他歪头看着苏宛然。水晶一样透明，人偶一样漂亮，细碎的发丝掩住深褐色的眉，琥珀一样的眼微微和那美丽的瞳孔，在日暮的色泽下庸懒而妩媚。
“然后呢？”苏宛然问，眼里有淡淡的不屑。
尹若微微的笑，那抹不屑他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是他自己不屑去关心苏宛然怎么看他而已，“中间怎么样，与我无关。”他看着苏宛然，笑得更加的温柔，“与我无关，不是吗？我亲爱的宛然。”
苏宛然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淡淡的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就是了。至于中间的过程怎么样，我想那与你无关。”
尹若听了，笑了笑，很干脆地道，“那很好。本来我是不放心的……”尹若笑得很温和，但看在苏宛然眼里就变得促狭了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理作用吗？
“但是……”尹若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人家儿子都住你家了，让我不担心也不行。所以只要抽空来帮助你了。”
苏宛然听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冷声道，“只是一只猫而已。”
“是是。”尹若笑了笑，笑得很柔和，“只是只猫而已。”他在“而已”上加了一个重音，又故意拖长了声调，很好听的声音听在苏宛然的耳里，变成了穿耳的魔音。
“你到底什么意思。”苏宛然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不悦，“尹若，有话你就说，别在那儿给我玩儿什么文字游戏。”
尹若笑吟吟地道，“我怎么敢和宛然你玩儿文字游戏，不过呢……”他拖了下尾音，声音有些腻，“不过苏宛然最心爱的——每天念念不忘的小猫是江晴的儿子，可真让人感到惊讶啊。惊讶到，我都以为你打算破坏这个游戏。”尹若的笑容像在水里泡过了似的，软得让人惊叹，“我讨厌不信守承诺的人。”
苏宛然盯着尹若，一字一句地道，“我从来不对任何人作出承诺。”她的声音很冷，像从喉咙里就带着冰块一样。
“话别说得那么满。”尹若微笑道，“你已经答应我了。答应，就是一个承诺。”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什么。你爱不爱江晴与我无关。只要游戏结束，你想怎么样，我都不会干涉你的。”
“宛然，你要好好想清楚。我知道你明白结局是什么。但我不喜欢在中间出岔子，然后把结局给毁掉。”
“你的目的是刘雨微。”苏宛然说，有目空一切的冰冷。
“是啊。”尹若的笑容像跌落人间的天使，纯净而清丽的笑容里干净得像水晶，“可是，你要知道。毁掉江晴，是给她最大的 打击。”
“你到了。”尹若站在苏宛然家的小区旁停住了脚步，“宛然……相信就是相信，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我是个无神论者。”他看着苏宛然，“但是我觉得，信爱情，还不如去信上帝。”他看见苏宛然蓦然抬起的头，微微的笑了，“关于爱情的选择，很简单，二选一。相信或者不相信。没有第三个。”
“可是你，宛然。你喜欢一个人，但你却说你怕受伤害所以拒绝承认自己喜欢。”尹若看着苏宛然，歪着头，蹙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去他抚平眉间的褶皱，“你太矛盾了，但你不够自私。”
尹若说，“你要想清楚，你最需要的是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而不是胡乱的以为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是个孩子。”尹若说，笑容如三月梨花，优雅娴静，带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惆怅和妖娆，“或者说，你还不够成熟。”
“说太多了，你家江晴该等着急了。”尹若说着，忽略苏宛然因听到这句话而变得冰冷的眸子，“你该走了。”说完，笑着看着苏宛然。
苏宛然抿了抿嘴唇，深深地看了尹若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尹若站在那里，微笑着看苏宛然的背影。其实有的时候，我们很像。但你没有我残忍，没有我自私，没有我会伪装……当然，这些理由都是比较次要的。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你相信爱情，而我，不信。
宛然，祝你幸运，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后悔。想到这里，尹若微微的笑了，天使般的面孔上，展放着最纯净的笑容。
苏宛然无法不去想尹若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的心里乱得很……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完全不知道。
江晴。
她叹了口气，慢慢的上楼。她看见自己家的门口靠着墙的少年。少年有着一张娃娃脸，圆溜溜的不是很美丽但却像仓鼠一样的眼——可爱得很。
那张脸，苏宛然再熟悉不过。那张脸的主人，叫做江晴。
江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 样子，却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平淡的重复着一个事实，“我等了半个小时。”
“对不起。”苏宛然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说过道歉的话了，而今天却忽然就很顺口的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江晴深深的看着她，然后就笑了起来，“东西很重，地上脏 ，没敢放，一直拎着了。”说着，胳膊晃了晃。苏宛然看得清楚，是自己和他的书包，还有塑料袋里直到现在还散发着腥味的鱼。
苏宛然示意江晴让开，然后掏出钥匙开了门。才七点多钟的光景，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的光更是微弱得可以。苏宛然开了灯，脱下鞋走进去，让开地方给江晴进来。
“上次来的时候就没有拖鞋。”江晴站在地板上，也许是初秋的缘故，并没有感觉到脚下有冰冷的感觉。
“冬天的时候这样走在地上不会冷吗？”江晴问，黑亮的眸染了担忧的神色。
苏宛然抱着江小晴，只是淡淡的说，“我习惯了。”说完，把江小晴塞在了江晴的怀里，掩饰似的飞快加了一句话“我去给他弄鱼。”
苏宛然急急忙忙地跑到厨房。她不想告诉江晴，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冬天是不是会寒冷。
很温暖的感觉。就像当年陈楠温柔的笑容，然后在寒冬里翻过学校的围墙去替她买奶茶的时候。
她记得那个时候陈楠的身体冰冷得像刚从南极回来，但他手里的奶茶，永远是温热的。她问陈楠会不会冷，陈楠说，不冷。
她知道陈楠是冷的，因为他的手，是冰冷的的。他那冻得通红的双颊和鼻子，还有那双不大但却有神的眼睛。
后来她才知道，陈楠怕奶茶冷掉，所以放在衣服里，等回到学校，再拿出来，然后没事人似的告诉他，自己的速度快，奶茶冷不掉。
已经开始学会回忆过去了。有人说，只有一个人老了，所以他才会去回忆过去。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老了呢？
江小晴咬她的裤脚。她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江晴很尴尬地站在客厅里，手足无措的样子。
苏宛然的唇角弯了弯，江晴看到她笑，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圆溜溜的滚来滚去，好象随时都会掉出来一样。
“你……笑起来很好看。”江晴说话的时候，脸是红的，有小小的结巴。站在冰箱旁边。苏宛然很想把他塞进冰箱里降降温。
这样的江晴……很可爱呢。
当然苏宛然是不回这样对江晴说的，她的回答是一个鄙视的眼神，而被鄙视的江晴却还是甘之如饴。
“你儿子怎么来找我了？你虐待它了？？”苏宛然把话题转移。
“我……”江晴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说似的，让苏宛然有一种他在内心抓耳挠腮的感觉，“那个……我捏了它的耳朵……它就挠我……”
苏宛然有一种想要晕过去的冲动，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江晴那么活宝？！她抱起江小晴，看着它恶狠狠的样子，就很想笑。
“猫耳朵不能捏的。”
“但可以吃……”
“………………”
“你去死好了。”
“好啊，那我在地狱等你，一百年后相见。”
“你个白痴！”
“只要我在你心里有地位，你认为我是白痴也可以的。”江晴笑眯眯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宛然。
“我饿了。”苏宛然转过头，不再看江晴。
“吃什么？我给你做。”江晴的笑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苏宛然有些任性的恶意刁难，“我想吃饼干，你会做吗？”说完，挑衅似地斜了江晴一眼。
“有烤箱就好。”江晴似乎对她的刁难没什么感觉，笑眯眯的跑到了卫生间，“我去洗手，我妈最喜欢吃我烤的饼干了。你喜欢吃甜吗？不喜欢的话我少放糖。”
苏宛然在原地，看着怀里的江小晴，虽然还是一副不变的表情，但是话里的内容却让人有一种咬牙切齿的错觉，“江小晴，我想掐死你爹。你同意吗？”
结果是，江下晴没有反应。这时苏宛然才想起来，自己怀里的猫，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话……这是不是……就叫做挫败？苏宛然的眼角跳了跳。
事实证明江晴并没有吹牛。鸡蛋清，面粉，一些油……那些让苏宛然怎么看怎么烦琐的事情，到了江晴的手里，都变成了缤纷的画卷。
“加多少糖？”江晴偏过头，嘴唇擦过苏宛然的面颊。突然发生的事件让两人都有些尴尬。江晴装作没事一样继续低头看装着糖的调味盒。
苏宛然伸手就拿起勺子装了满满一勺放进了盆子里，然后听见江晴问，“有模子吗？”
苏宛然怔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说了句“我下去买”穿上鞋就冲了出去。
江晴对着面粉苦笑，苦笑，然后继续苦笑。
苏宛然买了熊熊的模子回来，然后坐在客厅里看江小晴吃鱼的样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每天都这样看，一直看了很久。
苏宛然翻了翻日历，惊讶的发现，已经九月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像乌鸦的翅膀，但却比乌鸦的翅膀透明。是的，黑得透明的感觉。月亮挂在天上，淡淡的清芒落下，洒一地霜白，万里惆怅。
苏宛然不得不承认的是，江晴做的饼干真的很好吃。也许是调羹太小的缘故，并不怎么甜，但很酥脆。
“有牛奶吗？”江晴问。
“冰箱里。”苏宛然说着，拿饼干喂江小晴，江小晴看着饼干，转身绕了过去。江晴把牛奶倒在杯子里，递给苏宛然。
苏宛然说了声“谢谢”，瞪着江小晴，对江晴说，“你儿子一点都不懂享受，这么好的饼干居然都不吃。太没水平了。”
江晴听了就笑，“它是猫又不是人。”然后笑眯眯地盯着苏宛然，“你是不是在变相的夸我做东西好吃？”
苏宛然瞥了他一眼，“是啊，你做东西真好吃。我聘请你做我的厨师好了。”
江晴抱起自己传说中的儿子，“好啊。”
“不过……”江晴，“我更乐意你聘请我做另一样工作。”
苏宛然吞掉嘴里的饼干，“什么工作？”
江晴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说，“算了，你吃吧。”
苏宛然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江晴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苏宛然，“我该走了，把儿子再给我抱抱吧。”
苏宛然皱了皱眉，“你发什么疯？你儿子不就再你怀里吗？”
江晴干笑了两声，刚才思想太过于投入，以至于居然忘记了把江小晴抱在怀里的事情。
江晴放下猫，穿上鞋子，苏宛然站在门口送他。正当苏宛然要关门的时候，江晴急忙说，“等等。”
“怎么？你还想抱抱你儿子？”苏宛然的话里显然有些嘲弄的意味。
江晴叹了口气，道，“刚才我说，我更乐意你聘请我做另一样工作。”
“然后？”苏宛然挑眉。
“呃……我希望我能做你的男朋友。”江晴说完这句话，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他紧张地盯着苏宛然的嘴唇，生怕那嘴唇开合，就吐出拒绝的话语。
苏宛然靠在门框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试用期三个月。”
江晴乐得差点就跳了起来。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年，他也乐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