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晴晴……”恶心得掉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男人捏着鼻子发嗲真的是让人鸡皮疙瘩起得满身掉得满地。
“晴晴……你做什么呢~~~~~”故意又喊了一声,看见江晴在找什么的样子。
“找扫帚。”江晴抖了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对不起清洁工阿姨。”
关沧海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顶头上司不满意了。”
“为什么?”江晴有些惊讶。
“还不是因为你?”关沧海挑了挑眉,一把将他拽进茶水间。
“怎么了?我又不是这儿的员工。”江晴疑惑地看着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粗鲁!”他只不过是在这家建筑公司客串一下而已,如果不是看在总经理李文彬是大学时一个相熟的学长,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受罪?!
关沧海斜了他一眼,“人家嫌弃你喽。”
“行了吧你。”江晴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好吧,我发发善心告诉你好了。”关沧海撇了撇嘴,“你抢了人家的饭碗。”说着,笑得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当然前提是忽略他那端正但并没有一丝可以用美丽形容的脸。
“喂,关沧海,我记得你是会计吧,你那顶头上司也是会计吧……那和我有关系吗?我又不是会计事务所的。”江晴觉得关沧海的上司生气有点莫名其妙。
关沧海苦笑,“大哥,我问你,他的儿子是干什么的?”
“难道说……”江晴似乎有点明白了。
“所以……”关沧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那个上司虽说是为人大方处世有道不拘小节待人和气……”他一口气说了N个夸奖他上司的形容词,就在江晴以为他的上司十全十美已经可以成仙的时候关沧海又不紧不慢地加上了一句话,“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护短,不但护短,而且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的儿子造成的威胁。”
“所以……”江晴挑眉。
关沧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志啊,虽然他对你无可奈何,但是啊……小鞋的滋味可不好穿啊,你那可怜的脚啊。”
江晴的眼角跳了跳,“我又不和他在一起……”江晴突然顿住了,然后看着关沧海,嘴角有点抽搐,“学长好象是说,我的那篇类似于学长创业史的小说要在这里完成,时间大概是三个月……地点在你的办公室,因为你们办公室有两个格子空着而且学长知道我和你关系很好而且大学还是室友。”
关沧海笑得有些颤抖,“也就是说……我要夹在你们中间做馅饼了?”
“是的。”江晴表现出很悲天悯人的样子,“我为什么要答应学长啊……”
关沧海很冷静的分析,“因为学长给你的报酬是你六个月也挣不来的。”
江晴耷拉下脑袋。
其实关沧海说的是事实,因为他并不是像同学那样去做编辑或者从事一些与此有关的事业,他只不过闲来无事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偶尔发一笔小财也足够生活之用。
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事可做,他的生意大都是他以前的编辑介绍的。因为很欣赏他的风格或者说相信他才介绍给他的,偶尔,他也做做枪手。
有的时候忙起来一年里有五七件案子可做,普通的时候大概一年只有三两件,少的时候一年都无事可做。
关沧海总是笑他,说你装什么大牌呀?你要真弄出来一个比泰姬陵还壮观的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找你的人都超过三百六十五。
江晴反驳说那是墓地。
结果人家关沧海来了一句,你弄出来个北京裤衩大楼也行啊!
顿时江晴的脸绿了。你说人家大楼哪儿对不起你们了啊?什么名字?裤衩大楼……想当初江晴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口水顿时喷了出来,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啊。为什么惊心动魄?原因是这口水喷到了穆彦涛的脸上。
江晴咬牙切齿地告诉穆彦涛说我是自由撰稿人不是设计师,结果人家穆大哥翻了一个白眼告诉他文艺不分家并且大肆的夸赞了《红楼梦》等妇孺皆知的名著……
关沧海和江晴走出茶水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同事黑黑的脸,原因是关沧海进去的时候锁住了门,两个人一边说抱歉一边很心虚的走向关沧海的办公室,只希望谈话的内容没有被人听到。
事实上是两个人白担心了,就算是听到,也没有人会那么八卦。他们两个的八卦,就是根本算不上八卦的东西。
进了门,江晴才明白关沧海的提醒是非常以及特别有道理的。
“你就是江晴?”关某人的顶头上司微笑着。
那时候江晴真觉得这小老头挺和善的,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那人说,“哎呀和长辈说话怎么可以点点头就可以了呢?太没礼貌了。真不知道总经理是怎么想的。”
关沧海站在他上司的身后不停的暗示江晴 :忍者无敌
江晴咬咬牙就忍了。
那老头不依不饶的说了N分钟才放过江晴的耳朵,这个时候,江晴的脸都已经绿了。绿得很彻底。
本来是五点种下班,下班的时候和关沧海一起出去吃饭,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江晴抬起头看了看天边沉下来的太阳。
九年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2010年的夏天。
依旧是六七月份的时候,自己还留在S市。
现在的S市车水马龙,偶尔想起自己年华中弹指一般的高中生涯,具体的身份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他记得最深刻的三个名字,无外乎就是:苏宛然,尹若……还有刘雨微。
穆彦涛一直还是他的朋友,无所谓深刻不深刻,朋友,不一定要挂在嘴上。记得他就好,被他记得就好。
对于苏宛然,也许已经记不太清她的话了,但始终还记得她那副样子,站在那里,高傲得像戴着荆棘冠的公主。明知是疼痛却不惜一切,明知是爱却不相信。他似乎还记得那一天晚上,他在东站,等了她一夜。
江晴再没去过东站。
九年,再没去过。
送朋友的时候就和他们说,回来的时候坐车不要在东站停。朋友们虽然不明白,但却看清楚了他眼里的伤痛。他的情伤,已经被掩埋在心底。
电话响,是妈妈。
江晴叹了口气,接了电话,“妈啊,”
妈妈在那头说,“你还记得你妈啊”
江晴听着怎么听怎么像骂人,“妈,有事吗?”
“没事不能给你打啊。”
江晴苦笑,“那事儿能不能缓一缓。”
“还缓?你都27了,还不想着早点成个家?别跟我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的。你现在工作虽然不太稳定但也不至于养不起媳妇,反正你赶快给我找一个,过年我就要看到。”
“妈……”江晴只说了一个字,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了某种声音。能够听到这种声音的可能只有一种,那就是电话被人挂断了。
然后江晴拿着手机在自家的客厅里石化。
因为工作的原因,父母搬离了S市。自己还住在以前的家里,只不过冷清多了。江晴打开电脑,继续思考。
创新思维……
江晴咬牙切齿的想,为什么自己不学哲学?学哲学至少还会对创造性思维的哲学立场了解得更深刻一些。
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电视里在播放着什么。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个娱乐节目。恶俗的环节和一些只有长相没有素质的明星。娱乐着大家,大家也娱乐着他们。
关沧海总是说,江晴呀,人家也要吃饭呀。
江晴耸了耸肩膀,对不起,他要吃饭是他的事,现在言论自由。
想到这儿,江晴笑了起来。关了电视。洗澡刷牙睡觉。
记起来几天前才去过学校。夏秉言依旧是当年的样子。素白的上衣米色的裤子。带着一点休闲的味道。九年过去他没变很多,看到江晴的时候只是说,你二十七了吧。
江晴很奇怪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夏秉言只是说,你去问沈天择。
他知道沈天择的,当时班上的混世魔王,经常和上课闹出笑话。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家里出了事,别的老师没有空,而夏秉言居然给他们代课。要知道,夏秉言是教化学的!他没有想到教化学的夏秉言可以把古文讲得那样的动听。他想如果夏秉言去教语文的话,也许更符合他的气质吧。夏秉言不应该和冰冷的试管在一起,他应该在梧桐树下,穿着古香古色的袍子,轻轻的吟颂四书五经,然后读泰戈尔的诗。
那一天讲到《病梅馆记》的时候,夏秉言说到“梅树”,然后沈天择在下面大声说,“没、树?”不少人低声笑了起来,本以为夏秉言也会像语文老师一样怒气冲冲,结果夏秉言淡淡的所了一句“没树有花。”然后沈天择闭嘴了。
夏秉言看着江晴,“沈天择跟我说他喜欢一个人。”
江晴愣了一下 没有太大的反应,“什么时候?”
“你高三的时候。”夏秉言说着,动了动身子,把背靠进了椅子里,“很惊讶。”
“老师……”
“什么?”
“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江晴说着,很诚恳地看着夏秉言,“现在想起来,当年那些事……。”
夏秉言有些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现在不也还是那样么。”夏秉言扬起头看天花板,“你们那个班,几乎都考上大学了。现在月薪和我差不多的,不超过十个。”
“他们不懂得历练自己。”夏秉言说着,深深地看了江晴一眼,“我听班长说过你的事,你不是知名作家,说句不好听的,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写手。你现在如果不珍惜,你的天赋会浪费的。”夏秉言顿了顿,“你没有刘雨微会交际,没有沈天择聪明,也没有苏宛然的天赋。我只能说,你现在很大一部分的成就都是你的努力取得的。但是你要记住,努力不是灵感。学习和智商无关,就像工作的好坏中智商的比例只占20%而且有可能更低是一样的。但是智商,不代表灵感,更不代表天赋。”
夏秉言说完,站了起来。江晴才发现,记忆里颀长的夏老师,居然比自己矮了半头。
九年了。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夏秉言的白发。他记得,夏秉言教他的时候,二十七岁,风华正茂,自考博士。
问起时他只说不如戈培尔,问起原因,这不过是那个天才二十四岁获得博士学位而已。今年自己二十七岁,夏老师早过而立之年。
九年的光阴。
夏秉言说,“等下我有课,你回去吧。”然后他第一次看到夏秉言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然而夏秉言的下一句话,让他差点哭出来,“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我教过那么多的学生,只可惜每一个都只记得在背后骂我,而个别几个找我的,都是打探XX的消息。”他看着江晴,“谢谢你让我知道,其实做老师也可以有人记得的。”
江晴的鼻子酸了,很酸很酸。
苏宛然呢?她也没有去看过老师吗?记得她说过,很喜欢听夏秉言讲课的。
记得,依然是记得。
九年里用过了太多的记得,太多的记得。
再没去过常和苏宛然吃饭的小店,也再没去过学校门口的冷饮厅。
没去过东站,也再没用过IC卡。
苏宛然留给他的,是太多的伤痛,太多的爱。
已经有些无法承受了吧。江晴躺在床上,安慰自己,睡吧,明天醒来,一切都好。结果是,这一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未眠。
当想念已经在心底牢牢扎根,当年今日,宛若轮回。
☆☆☆
“宛然,这么晚了,你回去吧,剩下的一些我弄就行了。”方书远笑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再呆下去,我也没有加班费给你的。”
苏宛然淡淡的道,“不想回,要回你先吧我不用人送的。”
方书远笑着摇摇头。“留女士一个人加班,很没道理呢。”
苏宛然觉得有些好笑,“现在是女权主义社会。”
方书远笑道,“所以我追求男女平等。”
苏宛然莞尔。
方书远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的幽默总是让人微笑。他很会开玩笑,不轻不重。既不会让你觉得他是在安慰人,也不会让你觉得过分。总体来说,他是一个很恰当的人。
第一次听到方书远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宛然想起了 刘雨微。那个把《烟雨蒙蒙》放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
她觉得真有点对不起刘雨微,因为她没有看过琼瑶的任何一本书——当然,包括电视剧也在内。
之所以会想起刘雨微,是因为听人说过,琼瑶的男主角的名字,都很有气质,说白了,就是很文艺腔 ,听起来像个满腹经纶的书生。
虽然苏宛然没看过琼瑶小说,但她知道什么叫文艺腔,而连他的长相也和他的名字一样的清秀宜人。
苏宛然还水会想起江晴。说句实话,江晴并不英俊,也不帅气,更不像事物所里的那堆小丫头喜欢的所谓漫画美少年和一些女孩经常说她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耽美男主角。后来问过才知道,长相或很清秀或很漂亮或很迷人……的男孩。
她记得江晴有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永远都像是高一的新生,她还记得江晴像仓鼠一样的眼睛,圆滚滚的转来转去。
若说起来,方书远却显得好得多。不高不矮正好当衣架子的身材,白皙而不苍白的肌肤,瘦而不单薄的身体,匀称却没有肌肉的身材,清秀怡人却不显女气不显娇媚的脸。
方书远几乎是事物所里的明星。
每当他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他“老大”的身份,都不停地盯着他瞧。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如果可以的话,苏宛然觉得其实方书远可以告她们视奸。
苏宛然觉得,自己的棱角,已经被磨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从冰山变成了雪山。社会不是学校,学校再复杂,也复杂不过社会。
九年的时间让她把冰冷收了起来,只留下一身的淡然。她不再在有人帮助她的时候恶语相向,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得淡淡的说声谢谢。
不止一次的听人在背后说自己,说自己薄情,说自己寡淡,说谁爱上自己简直就是倒霉了八辈子。
他们没有说错,无论是那一点。
她还记得江晴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单薄,有些颤抖,要哭不哭的,带着点儿哽咽,却又没有哭出来。
她想,他一定睁大那双仓鼠似的眼睛,有泪水然后吞下去故做坚强的说话。她知道他的,知道得比自己想象的透彻多了。
江晴。
他一定哭了吧,那样的一个孩子。成绩好,却似乎很单纯的样子,不懂得伤害,不懂得欺骗。
她还记得他的笑容的。有一些羞涩,有一些灿烂。更多的是兴奋吧,那双眼,睁得那么大,还有一笑时娃娃脸上浅浅单边的酒窝。
江晴的酒窝很浅,不注意几乎看不到,小小的一个坑,带着点甜美的意味。
江晴一定不知道,江小晴已经死了。去年的冬天死的。
它太老了,苟延残喘着,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的闭上。苏宛然把它的尸体抱到郊外,然后烧掉了。
江晴,你儿子死了。
那一天,苏宛然在心里说,你儿子死了。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江晴,江小晴不是他儿子,是他女儿。这个问题,是她在不久前才发现的。
“苏姐,有你电话。”新进的小女孩笑得一脸甜美。
苏宛然接了电话,她听到那人说,“我是尹若。”
苏宛然手一抖,差点把话筒摔在地上,“有事?”
“江晴回来了。”苏宛然听见尹若在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与我无关吧。”苏宛然说,“如果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那么我觉得你不应该打来这个电话。”
“是吗?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听到这个消息呢。”
“抱歉,让你失望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就挂了。”说完利落地扣上话筒转身回了办公室甩上门。偌大办公室N位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宛然走回到位置上坐下。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语。
偌大的写字楼里只拥有一个楼层的事物所太多见了。而这个事物所因为拥有了苏宛然而变得不平凡了起来。
楼上的卫生间正在维修,所以才会到这层楼来解决生理问题。不巧的是穆彦涛下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低气压的根本原因居然是因为一个人发火了。
穆彦涛有点冷。这种低气压的状况只有高中的时候苏宛然生气时才会发生……苏宛然?!穆彦涛停下脚步拽住一个小MM进行电力攻击,“请问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啊?”
“因为苏姐生气了。”小MM回答。
“苏……宛然?”穆彦涛不太敢确定。
结果小MM一脸惊恐地望着穆彦涛,“你认识苏姐啊……你好伟大……”
如果有可能的话,穆彦涛真的后悔为什么要下楼解决问题,因为他刚刚听完小MM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苏宛然在看着自己。
他很有同情心地拉了拉小MM的衣服。小MM回过身,表情瞬间僵硬。
“苏……苏姐。”她低了头,小心认错。
“工作时间,不是让你来和帅哥聊天的。回去吧。”
小MM松了口气,给了穆彦涛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迅速逃掉了。
穆彦涛看到苏宛然,觉得她真的变了很多。冷漠依旧,却不再冰冷。他叹了口气,感慨的同时想到了江晴。为多年的好友,有些不甘,也有些不值。
“我能和你谈谈吗?”穆彦涛的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微微的歪着身子,不像是大楼里的上班族,反倒像是街头长相不错的小混混。
苏宛然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穆彦涛一眼,点了点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穆彦涛找她的原因。因为江晴吗?否则为什么会找她。也许他认为是自己玩弄了江晴的感情然后将他抛弃。再或者他认为……算了,反正与她无关。她报了一串数字给穆彦涛,告诉他下班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