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路,理论上来说,依据我目前的现实状况,其实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选择做手术的话,我还可以早一些出院,在临终前还可以享受一下短暂的欢愉;而倘若我选择了留院调养,那基本上就意味着当气胸养好的时候,我本人的生命也要完结了,我将在病床上等待死亡。一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就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的接受疾病的蹂躏。
但问题似乎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因为,我想做个完整的人。
这似乎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我不想手术,不想我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被手术刀割去,哪怕那只是一个无用的肺大疱。这是思想的死角。我承认如果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手术,割掉那该死的肺大疱了事。但事实是我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月的生命,这已经是我不可逆转的命运,死亡本身已经是悲剧,还要我不能“完整”的去死吗?哪怕我只是想留给父母一具完整的尸首,这似乎也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我陷入了一种极端的,非黑即白的思想。但如果死亡本身还有抚慰人心的一面,那恐怕就是这样一种给临死之人以任性的机会。
整一个上午,我都沉浸在这样的纠结之中。是做一个享乐的人,还是做一个死脑筋的人。医院的走廊和病房早已经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就连隔壁床的大爷也都在护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他显然是腰受了伤,只能勉强的挪着步子在屋子里溜达,嘴里还不忘碎碎叨叨的念着扶着他的护士粗心。
我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只是头枕着左胳膊,眼睛盯着好像海水一样没完没了的针水,思考着自己的选择。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人的所谓人生好像就是充斥着如同现在这样的气味。凡事总是要在意料之外,就好像我在二十来岁的年纪突然得知自己将在三个月后死去,原来不是我送走我的老一辈,而是老一辈们送走我。又好像我在准备着死亡的时候又患上了其它莫名其妙的毛病,就连我所剩无几的时间也要挤占,而我居然还在纠结要如何选择结束的方式。这一切都显得怪诞,不可理解。我看着那弓着腰杆,显得寂寥而又脆弱的隔壁床的老头,想着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的人生一定也是糟糕的吧。他的子女呢,伴侣呢?为什么悲惨的事情好像总喜欢集中在弱者的身上,是否是我们本身就有着贱命的体制?这似乎又太过悲观。但生命好像就是在惯性中维持下去的,好像你的左脚自己会迈出下一步,即便是在你所谓总管一切的大脑一片木讷的情况之下。或许是因为重力的关系吧,我猜测,因为万有引力,我们才会毫无主见的往前走,至于原因嘛,没人知道。但是,“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不是吗?
我在发愣与纠结中过完了整一个上午,直到日已当空,我才意识到时间依旧没有停止流逝。我缓缓的站起身来,一只手静静地捂住胸口插管的地方,另一只手提起排气瓶,弓着腰向前挪动脚步。我走了几步,与腰杆受伤的老头打了个照面。那一秒钟,我似乎看到了年迈的自己一样,伤痛,寂寞,又无助,但人生已经行至此处,连擅自结束的必要都以没有。那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若长久活下去以后的样子,结局似乎大同小异。我无意识地低下头,用肩膀抹掉眼泪。
当我再次转身,于模糊之中看见一群不知名的鸟从我眼前掠过的时候,我想我心中已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