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有鸟叫的时候,我就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一睁开眼,才发现一群白大褂已经把我团团围住,我不由一惊,险些惊呼出来,不过喉咙还是依旧干涩,发不出声音。为首的一个医生,一看就是老资格了,满头的白发,戴着白色橡胶手套和听诊器,目光炯炯有神,看我有些惊慌便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下来。他走上前来,扶住我的额头把我缓缓的往枕头上引导,然后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右胸。这个时候我才得以看清,我的胸口上果真是插着一根碳素笔粗细的透明管子,管子一头直接插到我的胸腔里,不知道有多深,另一头连着我床下的一个同样透明的矩形瓶子。瓶子大概有三十厘米高,有十五厘米宽,瓶子上贴写的标签依旧写着诸多的化学符号,里面装了一些液体,大概有三分之一瓶左右。液体是混浊的,有些偏黄,又有些偏红,我猜测那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化学试剂。??
“来,躺好了,不用紧张。”那个满头银丝的医生对我说,他藏在口罩里的嘴唇轮廓在光线下表现得十分明显,声音却很温柔,就是典型的老人家对小辈说话的关切语气,“别紧张,说话和活动的时候捂住胸口,”他指了指我插管子的地方,“你这病没什么危险,只是要注意休息,情绪不能激动,这个瓶子也不能倒,如果一旦瓶子倒了,里面的管子露出液面,空气就会倒流,冲进你的胸腔里,就有危险了。所以,一旦瓶子倒了,立马抓住胸腔或者弯折管子阻止空气倒流,”他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弄得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懂了吗?”??
我还是很疑惑,但本能的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弄清楚具体的情况。??
“我,”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声音,“怎么…”??
“他喉咙哑了,要喝水!”躺在隔壁床位的老头歪着身子看着我们,好像看马戏团表演,一边提醒着医生给我喂水。
“医生,我这是怎么…”我一口气干了一整瓶农夫山泉,喉咙的干涩才稍微缓和。
“自发性气胸,”人群里一个较为年轻,头发油的出奇的医生开口说道,“没事的,许多年轻人都会,是太瘦了,以后吃胖点就行了。”
“那我怎么会,就到医院来了,我记得我…”我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阴冷的海滩,厚重的海水,能割破人皮肤的月光,以及那诡异的篝火和信…
“是一个渔民发现你的,当时你触礁了,对,船触礁的我听说过,人触礁的还是头一次见。也算你命大,被及时发现了。这里是北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我们已经给你做过全面的检查了,除了气胸以外,你的脑袋…估计你自己也因该清楚吧。”那年老的医生问我,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我脑袋的毛病,语气里透露出一股无奈的悲伤。
我点点头。
“不过,医生,我这病,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语气冷静,装作对脑袋的问题并不在意。
“自发性气胸,”那个年轻一些的医生再次回答我,“是指气体进入胸膜腔,造成积气状态,称为气胸。多因肺部疾病或外力影响使肺组织和脏层胸膜破裂,或靠近肺表面的细微气肿泡破裂,肺和支气管内空气逸入胸膜腔…”
“唉,等等,医生,能不能讲得简单一些,我这个脑袋还是晕沉沉的。”
“简单来说吧,是肺大疱破了,漏气了。可能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长时间憋气或者情绪激动,都有可能。但是不要紧,已经在治疗了,你看这个桶和管子,”年轻的医生用手里的碳素笔指了指我的管子,“就是用来给你排气用的。现在呢,有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静养,就住在医院里,用这个排气桶排气,再等肺破了的地方自己长好。另一种是直接手术,切除肺大疱,缝合伤口。这两种方式各有利弊,前一个对身体伤害小,但时间长。手术呢,也只是微创,全麻,几乎没有危险,睡一觉就好了。但选择权还是在你。”
我脑袋有些发懵,一瞬间信息量太大,就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答不出话。
“这样吧,你先考虑考虑,我下午再来找你确认。先休息吧。”年老的医生把我的排气桶往里挪了挪,就示意医生们撤退。
等所有医生都走了,那老医生又折返了回来,满脸的疑虑,径直坐到了我的病床上。
“你脑袋的毛病,”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己清楚吗?”
我嗯了一声。
“你才被送来的时候,吐了很多血。你看这排气瓶里的水,本来是清水的,都混了。当时我们怀疑是血胸加气胸,可后来发现不是。孩子,”透过他啤酒瓶底厚的眼镜,他柔情的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时间不多了。”
我没说话,心中乱成一片。
“我的意见,尽快手术,争取早点出院,还可以有些享受的时间,不然就要在这病床上等着下一个病来。”
我又点点头,还是没说话,一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个是已经许久没漱口,怕自己的口气难为了老人家。
“家人呢?”他又问我。
“我不是本地的。”我点下头,为了不让口气直接喷到老人家脸上,挺不尊重的。
老医生哦了一声,见我低垂着头,心想我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方便再问。
“是学生吧,看你这样子,大学生?”
我点头。
“那就好办了,直接走医保。我再跟医院说明一下你的情况,费用你就不用担心了。护工嘛,就不能走医保了,你可以花钱雇一个。不过不雇也行,你现在病情问题,也可以自己行动,只要小心的提着那个瓶子就成。我们的医护人员也是二十四小时都在的,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继续点头。
说完话,他就站起身来,用力捏了捏我的左肩膀。
“祝你好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