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后半段,是擅于社交的学生们的时间。
新学期才刚开始,他们就三五成群搞起了各种派系。
沾亲带故的人第一时间抱团,接着就是寻找志同道合的‘友人’。
不少权贵子弟一面吹嘘着自己的家室,一面为自己的势力笼络新成员。
不过嘛,这都和安博没什么关系。他一向是独自一人。
更何况,作为一介商人的孩子,也不会有人主动来结识他。
“我先回寝室休息了,告辞。”
礼节性的打了声招呼,尽管根本没有人在乎。
——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早已散去,寝室里不同于宴会上的喧嚣。昏暗清冷的一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其他人的原因。六人间的寝室并没有显得拥挤,反倒十分的宽敞。
房间虽算不上豪华,不过倒也算整洁。
当然,还是不会如在家时一样舒适,但也在情理之中。
“晚安……”仪式性的说完后,安博一头栽倒到枕头上。
寂静的黑暗里,时间一点点的逝去、
‘为什么,如此的难耐…不甘心……’
躁动着,即使身体一动不动,心也完全静不下来。
就连微小的噪声也是这般的刺耳,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响,都令这黑暗更加的难耐。
哒哒哒、那是某人的脚步声。
随后在闭上眼所见的黑幕中又有了一丝光明,是那人点燃了烛灯,接着是翻书的声音。
许久后,另一人奔跑着回到了寝室,短暂的与看书的室友交谈后,也快速上床入睡。
再后来,有两个人在攀谈中回到了寝室,然后又聊上了许久才归于平静。
之后是书本的合页声,接着眼幕里又归于完全的黑暗。
最后是午夜时分,在联谊会上玩到了最后的一名室友也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寝室。
安博依然未能成功入睡,静静的倾听着今晚的每一丝声响。
‘讨厌、为什么会这样……’
渴望不凡的人被束于平凡,安博难以接受自己不再特别的事实。
简朴的床,质地却很松软,没有带来丝毫的不适感,也并非是因为思念或是不够疲惫。但是从没有哪一夜如此难熬。
安博的手始终放于胸前,但这一次,火苗也未能使他安心。
夜的黑暗并不可怕,但似乎有另一种黑暗在试图吞噬他,渗入皮肉,深入骨髓。
一股虚无感支配了他的精神,空洞疲乏,宛如缺失了什么似的。
恍惚间,在意识像是要崩断的时分。脑海里再度浮现出了那尊普罗米修斯像。
没有任何的缘由,安博感觉自己受到了召唤。
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信徒,受到神的感召一般。安博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
就是这样愚蠢而自大的想法,暂时的填补了心中的那个缺口。
踌躇良久,在窗外传来了一声夜莺的鸣叫时、
安博长吸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衣。
此时寝室中所有人都已睡去,在寂静的夜里甚至能听到他们呼吸的轻微起伏声。
他小心翼翼穿好鞋,缓步走出了寝室。
油脂和蜂蜡都是稀缺的消耗品,即使在学院,午夜后也会熄灭灯火,减少消耗。
走廊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安博试着在手掌聚起了一团火。
微弱的火苗比胸间的还要弱小,仅仅只能点亮眼前的一寸光景。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利用自身火焰的方式,在此处仅是人人皆会的小把戏,但在市井中却少有人能够掌握。
这一度是安博的骄傲,但今天他明白了这仅此而已罢了。
在黑暗中迈出的每一步都要谨慎缓慢,似乎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似的。
若是有所分心,手中这豆大的火也会即刻熄灭吧。
安博一手托着火苗,一手扶着墙,凭着白天的记忆摸索着道路。
走廊尽头转角,扶着冰冷的扶手,度量着每一步楼梯……
骇人的黑暗之中这个过程是如此的漫长。
说完全不怕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讲应该也是不可能的吧。但有更重要的东西鞭策驱使着安博。
终于,最后的一阶台阶也迈下了。绷紧的心弦稍微松懈了一些。
这点点的松懈,使手中的火苗也随之熄灭散去。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视野里已经不再是昏黑一片了。
月光顺着大门薄薄的撒满了地面。正厅没了白日里所见的闪耀,却在月光下别有番韵味。
正厅中央,有一尊比庭院里的更高大的雅典娜雕像。在这月下如披了层薄纱,显露出一种静谧神秘的美。
用做点缀的金饰不似白日里闪耀,却显出别一番典雅。完美的衬出雅典娜的气场。
相传,普罗米修斯造人之时,是雅典娜给予了智慧。故在人间,雅典娜也备受尊崇。
人类终还是不敢忤逆无上天王宙斯,不敢将对普罗米修斯的信仰搬至台前。
故而在对普罗米修斯的信仰中,都以雅典娜为掩。
祀火学院也是如此,此处以帕特农神庙为原型,扩大改造。并冠上雅典娜的象征之一‘纺锤’(spindle)之名。
安博默默端详了一番月下的雅典娜,轻轻的祷告到。
“尊敬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啊,恕凡人之身的我的愚钝。请将你智慧的荣光赐予我……”
从前毫无信仰的安博,在认清自己后,终于还是学会了如此虔诚的祷告。凡人的信仰,真就如此的廉价可笑……
门外,银月高悬于天,星星却只有寥寥。
灌木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在朦胧的雾中好似畸形的怪物般可怖。
在暗处窸窣作响的夜行动物不时发出尖悚诡异的嚎叫。
引得人脊背发凉,安博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不过他丝毫没有考虑过就此回头,环境带来的恐惧远比不得那股不安在心中泛起的波澜。
今夜的诸神雕像似乎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雾中有一道极度不协调的光。
在短暂的注目后,安博确认了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走上前,探寻光的由来。
诸神像下,他看到的是一排蜡烛,不是较为廉价的动物油脂,而是由稀有的蜂蜡制成的十分精巧的蜡烛。
每位神明的面前都有一支这样的蜡烛,顺着圆桌围成一圈。蜡烛看上去还很新,蜡油都还未开始滴下。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月夜里还有另一位‘闲人’在此怡情悦性。
这反倒没有使安博感到害怕,他慢慢的向普罗米修斯像走去。
雾中雕像的轮廓和细节随着距离的缩近开始清晰起来,隐约间还有一点豆大的火光。
终于,在咫尺之间,普罗米修斯的相貌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安博的眼中。
一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支蜡烛,以及蜡烛的主人。
那绝不是一副令人感到愉快的装扮,深灰的衣裤配上深灰的手套和靴子,再披上深灰的斗篷。
除此之外还在周身缠满了深灰的布条,甚至连面部都包裹了起来。像极了民间传说中的报丧女妖(Banshee )或是雾中鬼婆(fog hag)。
‘它’就跪在普罗米修斯的脚下,做出祈祷的姿势。
感受到了安博的到来后缓缓的起身面向了安博。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作,空气似乎就此凝固了。
安博不知道在斗篷下的那双眼睛是否在看着自己,或者说不知道在斗篷的阴影之下是否有一双眼睛。
“嘎——”乌鸦高亢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安博下意识寻声望去,仅仅是如此短暂的一个动作。
当他再次回过头时,那个奇怪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雾色之中。只留下雕像前的这些蜡烛证明‘它’曾在此处停留。
普罗米修斯像依旧沉默着,这终归仅是个雕像,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无法为安博解答任何问题。
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中的可能,没有童话里的奇妙发展。
虽然令人扫兴,不过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安博没有去碰那些蜡烛,依旧是靠自己释放的小火苗摸黑回到了寝室。
一切依旧如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有一只飞蛾扑向了将熄的蜡烛,在火中燃成了灰烬。
同样,也没有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