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稍晚些时候,燕京城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季节的雨水里夹杂着冷风,给人以早冬袭来的寒意。
张小花蹲在昨晚歇过一宿的燕友客栈门口,两手揣在袖子里,焦急的张望着大街那边方向。
今天的燕京城比以往都显得更加拥挤,不知是因为大街上多出了一大批京兆衙门的差役和皇宫内龙武卫巡逻搜查刺客的身影,还是因为来往行人撑着雨伞的缘故。
燕京城的繁华程度并未因昨夜皇宫里那场突入其来的变故而受到影响,反而,茶馆,酒馆,所有能聚众喝酒聊天的地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昨晚皇宫里的那场大火,那场刺杀,凭借着一张嘴,传播着各种各样或道听途说来,或自己脑补猜想来的内幕信息。
譬如有人说那刺杀天武皇帝的刺客应该是西皇朝亦或者悬流国、风屠国来的武修谍子,还有人说那其实就是个失心疯的太监趁着意外的大火想犯上作乱,别那么多阴谋论。
皇宫一把火,一场刺杀,加上第二天一场让人闲歇下来的小雨,让整个燕京城的酒馆茶馆生意火得一塌糊涂,清酒茶水、瓜果是卖了一批又一批。
终于,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在细雨里双手掩着头顶一瘸一拐的侧着身子从人堆里挤回来了,腰畔的葫芦在跟着牛小豪的走路姿势不停来回的晃荡,显得有些滑稽。
“怎么样?”张小花兴奋的从地上蹿起来,迫切问道。
牛小豪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奇怪。
“我去了京兆衙门,但京兆尹大人并不在,据说是忙着安排差役搜捕昨晚从皇宫逃逸出来的刺客等事项去了,不过,我倒是见到了一个衙门内退休下来做杂役的老差人,和他聊了许多……”
“然后呢?他怎么说?”张小花看出了牛小豪脸色的奇怪,迫切追问。
牛小豪迟疑了眨眼,才转而问道,“当年带你偷偷溜出皇宫来的,是你大哥固王,梁山南?”
“对啊,怎么了?”
“老差人说,当今北燕的太子殿下,便是你大哥,从前的固王殿下,梁山南。”
张小花笑了笑,坦然道,“当年虽然父皇还未立储,不过大哥身为长子,现如今是太子,理所当然,这有什么不妥?”
牛小豪抿了抿嘴,“当年你失踪后,原本现在应该属于你的封地,两州十九府,全被赐给了太子。”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固王大哥当年是为了谋夺我未来的封地税赋,故意安排谋划了我被拐走?”张小花蹙着眉头,质疑道。
牛小豪摊了摊手,“我不想瞒你。”
“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还有什么瞒我?燕京城那些老百姓吃多了撑着成天没事瞎搞各种皇族内部的阴谋论调,你相信么?反正我是不信!固王大哥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着被父皇贬黜的风险那样做?而且当初我和他感情很好的,不骗你,当年这事,完全就是一场意外!是我自己想出皇宫去玩……”
牛小豪听得眉头紧皱,这张小花明明不傻,小心机平时还特别多,此刻谈论起她这件事情来倒是显得如此的心智单纯,他伸手拉起张小花的左手,揭开衣袖。
“你说的你手腕上这刺图,是你父皇让人给你画的护身符,是吧?这是你小时候你父皇亲口告诉你的吧?”
张小花愣愣的点头,“对啊,这有什么联系?”
“我去年刚刚听你这样说时,虽然不理解你父皇为什么会这样对你说,但也没多想其他,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你这图,其实是个封印阵图,并不是什么护身符。”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以前在骗我?”张小花咽口唾沫,“你怎么知道这是封印阵图的?”
“我从小就被我父亲关在家里背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知道你这点东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说我这是封印阵图,难道我体内……封印着什么?”张小花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道。
她并不怀疑牛小豪所说这话的真实性,毕竟来燕京这一路上,她是亲眼见证过牛小豪给葫芦里的小蛟背什么道典秘法,还默写了一本什么剑经送给长风谷的那个老头儿,不容置疑,这小子的确懂很多修行道术方面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在马车上那么痴迷的翻看别人的修行笔记了。
牛小豪凝紧了眉头,毫不避讳道,“京兆衙门那个老差人说,当年秋平公主降生时,皇宫内缴械大阵不知是何种缘故,意外出现了松动,有强大邪魔乘机侵入宫中,潜入了你体内,想要偷偷以你为媒,吞噬掉北燕梁家的国运灵脉,幸好中土仙阁的某位大剑师凑巧正在燕京游玩,察觉到了此种异象,才早早出手乘机将邪魔封印在了你体内,护住了北燕皇朝的气运灵脉。”
张小花听罢,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牛小豪接着道,“但是好像你父皇一直都不放心,担心封印万一某天压制不住你体内的怪物……”
张小花忽然摇头失笑,牛小豪停了下来,没有再将这段话说下去,他知道张小花这样子看起来是在否定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但其实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出来后,我又找了几位外城街头开店的老人,问起这件事,想确认一下,大家的口径竟然出乎意料的一致,都说当年这件事在这在燕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或许,除了你一个人不知道真相以外……当时大家都认为,只要你体内的邪魔逃逸出来,燕京皇宫内的灵脉泉眼势必不保,国运一旦被窃,北燕梁家肯定是要完了,这个于澜沧大陆伫立了上万年的九州大国或许到了该更朝换代的时候……”
“所以,我被拐走卖到边陲小镇这回事,不是巧合?其实是早有预谋,是我父皇希望我离开燕京皇宫?离灵脉泉眼越远越好?……”张小花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尽的迷茫,失落,和不知所措。自己心心念念的回家,回宫,恢复身份,好不容易到了燕京城,却没想到第一瞬间便打听得来到这种消息,原本还指望着京兆尹大人能给皇宫内传递消息,有了秋平公主的下落音讯,可如今……
“这只是一种猜测,但具体真相如何,我想,只有等你面见到了你父皇,亲自问过,才会知晓。”
“但他不都希望我离开燕京城吗,即使得知到了我的音讯,我还能见到他么……”张小花说着,又蹲回到了墙角,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符纹,“你知道我在陌阳镇上为什么从小就胆子这么大么?因为每当我害怕恐惧时,只要低头看到手腕上的这符纹,就会想起我小时候父皇对我说的话,他说这是他托中土仙阁的大剑师赐我的护佑我平安的符咒,可以驱除任何邪魔,所以……”
牛小豪看到对方突然这副颓丧的样子,心底微微有些触动,只感觉面前这个丫头,好像挺可怜的。
“见不到你父皇,难道,你就不想见你母后?”
“我母后?我……我记忆中,她就没来过灵秋宫,到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我父皇都已经对我这样了,我母后难道还会好到哪里去?”张小花抬起头,眼角挂着两颗泪花,她在倔强的不让泪珠滴下来。
“你母后或许并非不想见你,而是不能见你,我听说,萧皇后自从生了你,就一直卧病在床,四年里极少出过紫阳宫,自从你失踪后,她身体奇迹般的又有了好转,几年前还曾在冬天里和天武皇帝巡游青龙大街,赏玩街头雪景,这背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张小花从地上站起来,一抹眼睛,“可是再奇怪,我又能怎么办?那时候我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我多少懂些事情了,又没法回到皇宫见到他们……”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先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来,马上过年了,万一你母后父皇到时候又想要出宫游玩,岂不是就有了见他们的最好时机?”
张小花抿了抿嘴,迟疑片刻,忽然认真道,“谢谢你,牛小豪。”
牛小豪笑着摆摆手,“谢什么,我帮你是有原因的,知道我为什么离开陌阳小镇后一直一瘸一拐的吗?”
“你难道不是装出来卖惨骗吃骗喝的?”
“谁没事装一个多月瘸子?是我脚上的这把锁在作怪,但这锁,应该只有中土仙阁的大人物才能打开。”
张小花愣了愣,然后重重的点点头,略微有些惊讶,一个多月前离开陌阳镇的那个夜晚,在他们家院子里第一次听到牛小豪他娘姜翠蓉说起让她到燕京后有机会得找人帮牛小豪把脚上的锁打开时,她虽然也好奇牛小豪脚上没事锁一把自己没钥匙的锁环干嘛,但也没有多问,她以为这或许只是一场意外而已,牛小豪小时候调皮,在家里胡乱弄了两把锁套脚腕上,结果不知道自己家只有一把锁的钥匙?但是现在,听牛小豪自己说到,这锁或许只有中土仙阁的大人物才能打开,她才明白,这并非什么普通凡俗世界的东西,必定是修真界的某种法宝!
否则也不会在开了右脚的锁环后让牛小豪因为双脚不平衡而成了瘸子。
牛家这一家子看来来历也一点不简单啊。
张小花咂咂舌,懂事的什么也没多问,她不想去追问牛小豪家背后的秘密,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追问秘密时候的感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张小花自然明白。
接着她忽然低头看一眼牛小豪腰畔,指了指葫芦,小声道,“你不怕它听见?”
牛小豪嘿嘿一笑,“呵,之前我都是瞎担心了,昨晚上我试了,我盖紧塞子后,它什么都听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