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三个人在花园里的照片。维多利亚坐在一架秋千上,穿着一件蓬松的连衣裙,戴着一顶有帽檐和花朵的小帽,撑着一把阳伞,跷着二郎腿,脑袋歪向一侧。在她的左首,赫伯特穿着短裤和白衬衫倚靠在秋千上,在她的右首则是奥尔加,她穿着一条有白领子的黑连衣裙。那两个人彼此对视着,仿佛他们相约一起推动秋千似的。
三个人看起来都严肃而激昂。他们是在再现哪本书中的一个场景吗?赫伯特和奥尔加是在向维多利亚表示敬意吗?因为她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她懂得让哥哥和年长的女友起到主导作用吗?他们一如既往地愿意——他们愿意满怀严肃的激昂。
这三个孩子看起来像十八岁,尽管照片的背面有文字说明,这张照片是在坚信礼前一天拍摄的。两个女孩都是金发,维多利亚披散的鬈发在小帽下面露出来,奥尔加并不卷曲的头发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发髻。维多利亚噘着嘴绷着脸,这一点泄露了她可能因为和这个世界无法和解而怏怏不乐。奥尔加紧固的下巴上方长着结实的颧骨,有宽大高耸的额头,一张有力的面孔,人们的目光在这张脸上停留越久,心头就越感到愉悦。她们俩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准备结婚生子、建立家庭的模样。她们是年轻的女人。赫伯特希望自己是一名年轻男子,可现在还是个男孩,矮小、结实、有力,即便挺起胸膛、伸长脖子,却还是超不过那两个女孩,也永远超不过她们。
在后来的照片中,赫伯特也喜欢摆姿弄态,他模仿年轻的皇帝。维多利亚马上变得丰腴起来,美食使她和这个世界和解了,脂肪组织清除了那些大伤脑筋的东西,也赋予她一份天真而感性的魅力。奥尔加没有其他照片保存下来;只有赫伯特和维多利亚的父母支付得起照片的费用,奥尔加要不是刚好在的话,恐怕也不会留下那一张照片了。
坚信礼之后那年,维多利亚开始央求父母送她到柯尼斯堡[10]的女子寄宿学校。在一个邻近的庄园举办的一次晚会上,女儿向父母谈起寄宿学校的生活,仿佛这是一种奢侈和优雅的生活,仿佛这种生活可以使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免于在农民之中长大。父母起先不愿意,可维多利亚却一意孤行。在排除种种困难达到目的之后,她还是固执己见地坚持说,寄宿学校简陋的生活完全就是雅致的日子。
奥尔加想上波森[11]的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但她必须在一次入学考试中证明自己具有女子高级中学高年级的知识。她真想每天早晨走上七公里路到县城的女子高级中学去,每天晚上再走上七公里回来。可她既没有钱上学,也没有一个支持者为她申请减免学费。村里的老师和牧师认为女孩子上高中是多余的。于是她决定独自学习高年级的知识。
当她到女子高级中学设法打听高年级结束前都学些什么课程时,她被高大的建筑、宽阔的楼梯、长长的走廊、众多的房门、女孩们在下课铃声和上课铃声之间的课间休息在走廊上叽叽喳喳谈笑闲聊、嬉闹玩耍的轻松愉快,以及女教师们抬头挺胸地从教室里走进走出时的自信吓坏了,一直待在楼梯角落里,无法找到出去的路,直到一位女教师上完课发现了她。她听了快要流泪的奥尔加提出的请求,抓住她的胳膊带她走出学校,送她平安回家。
“宗教,德语,历史,算术,地理与自然,书法,图画,声乐,手工——你行吗?”
奥尔加在坚信礼课上学过教义的问答手册,读过席勒的剧本、弗赖塔格[12]的小说和塞格特[13]的《普鲁士人祖国史》,能背诵歌德、默里克[14]、海涅以及冯塔纳[15]的诗歌,以及埃克[16]的《德国诗歌宝典》里的许多歌曲。女老师让奥尔加背诵一首诗,演唱一首歌,以及做心算。她检查了奥尔加钩织的那只小手提包,不再对奥尔加的手工、画画和书法能力有任何怀疑。地理与自然课是软肋。奥尔加认识很多的树木、花朵和蘑菇,但还从未听说过动植物的谱系,卡尔·冯·林奈[17]以及亚历山大·冯·洪堡[18]。
女老师对奥尔加很感兴趣,给了她一本普通地理学教科书和一本家政与自然课的教科书,说如果她需要什么建议,尽管再过来就是。“还有,你要给我好好读《圣经》和《浮士德》!”
赫伯特知道自己十八岁将会加入近卫步兵团。在那之前他得完成高中学业。一位男家庭教师和一位女家庭教师都乐意为他做好准备,可是他的兴趣放在了射击、打猎、骑马、划船和奔跑上。他知道将来有一天自己得接管制糖厂和啤酒厂的产业,父亲将帮助他熟悉企业和各项业务,可他并没有将自己视为地主和工厂主。他看到的是广阔的原野和广阔的天空。当他奔跑的时候,他不是因为累得疲惫不堪而掉头,而是因为天黑了,不该让母亲为他担惊受怕。他梦想着和太阳一起奔跑,穿越没有尽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