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人
现在我看见冬天已经来临
丰收之后的村庄守望群山
在最初的雪中,我遇见他们
那些赶路的人卸下了行囊
卸下了半生的忧伤,炉火
刚刚点燃,围绕这盆炭火
他们唱歌,用心灵去回忆
他们的诉说中满含深情
如今已苍老,平静中安详
使我忧郁的歌无法给他
带去更多的安慰,是否我的目光
又一次目送了暮归的羊群
就像我目送最后的赶路人
在冬日到来之前,他们歌唱
用心守护着往日的圣洁
他们的声音已足够悲壮
让我在冷冷的风中落泪
——雷霆
铁 匠
左 拉
【引言】
世界上最美丽动人的画面,不是充满婉约的秋风赏月图,也不是雄壮的锦绣山河图,而是劳动人民辛勤工作的画面。
【正文】
铁匠长得高高大大,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个儿,两个肩头满是肌肉疙瘩,面孔和臂膀被炉火和锤子迸起的铁屑炽染得黝黑。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脑袋,一簇乱蓬蓬浓黑的头发下面,生着一双孩子气的蓝色大眼睛,像钢一样明亮。他还有一个宽大的颌骨,发出笑声和喘息声来,就像他那巨大的风箱在狂欢和呼啸;当他以力气十足的姿态抡起臂膀——这是他常年在铁砧旁边劳动养成的习惯动作——会使人们似乎忘记了他已年过五旬,他能举起绰号叫“小姐”的二十五斤重的铁锤,挥舞着这厉害无比的“姑娘”,从村东一直走到村西。
我有幸跟铁匠在一起住过一年。那一年正赶上我生病,需要休养。我身心憔悴,离开了家,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一个能够安安静静地工作的地方,以便恢复自己的精力。就这样,一天黄昏,我在旅途上错过了村子,却远远望见一个铁匠铺,火光熊熊,坐落在两条大路交叉点的路旁,显得那样的孤独。敞开的大门里射出了灿烂辉煌的火花,宛如十字路口燃起一堆篝火,对面沿溪边的一行白杨树也像火把一样冒着青烟。在落幕的黄昏中,远远地传来了铁锤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某个铁骑兵团在逐渐接近地驰骋而来。没有多长的时间,我就来到了那敞开的门前,在强烈的火光里,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在滚雷般的震动里,我停住了脚步。看到人的双手把烧红了的铁杆卷曲、伸直的这幅劳动场面,一股无限的幸福和快慰涌上了心头。
这个秋天的傍晚,我第一次看到了铁匠。他正在打一片犁铧,他没有穿上衣,露出粗壮的胸脯,每呼吸一下,肋部便显现出久经锻炼的钢筋铁骨般的肋条。他身子向前一倾,猛地一下,把铁锤抡下来,就这样,片刻不停地、灵便而持续地晃动着身体,肌肉紧张而有力地伸展收缩;铁锤按照一个有规则的圆圈环转,迸起点点火星,留下条条光尾。铁匠就这样挥舞着“小姐”。那个,也许是他的儿子,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用钳子夹住烧红的铁块,从另一面敲打,以至于被老头子手里那“姑娘”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声所淹没。笃,笃——,笃,笃——,犹如母亲庄严的声音,在鼓励婴儿咿呀学语。“小姐”欢快地跳着舞,抖动着裙衣上的钻石,她每次跳落在铁砧上,犁铧便留下她的一个脚印。一股血红的火焰一直飞溅到地面,照亮了两个工人的魁梧的身躯,将他们远大的身影一直送到打铁间阴暗而又乱糟糟的角落。熊熊的火光逐渐暗淡下来,铁匠手中的“小姐”停止了舞蹈。他浑身黝黑地站立在那里,手拄着铁锤的把柄,任脑门的汗珠滚滚流出。他的两肋还在呼扇,在他儿子慢慢推拉着的风箱的呼呼声中,我清楚地听见他喘息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就投宿在铁匠家里,不再离开。在打铁间上面,有一间空着的阁楼,铁匠让我住在那里。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我就被震响全屋的欢笑声唤醒。在我的阁楼下面,铁锤已在飞舞。“小姐”把我当懒汉对待,她震动着楼下的天花板,使尽全力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她把我那摆设着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破旧房间摇撼得吱吱作响,催我赶快起床。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向下面走去。楼下,炉火正红,风箱呼啸着,一堆蓝里透红的火焰从煤炭中升起,像一颗星辰在鼓吹炭火的疾风里灼灼燃烧。铁匠正在计划着一天的活儿。他在一个角落里搬运铁块,翻弄已经制成的耕犁,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每一个瑕疵,他看见了我,就手掐着腰,呵呵地冲着我笑,那张大嘴直咧到耳根。能够五点钟就把我从床上吵起来,这在他是件开心的事。我认为他早晨是故意敲打铁锤的,为的是好让铁锤的可怕喧闹把我从美梦中拖起。他用那粗大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就像父亲对着孩子讲话似的,俯下身子对我说,如果我在他的废铁堆里生活,我的身体就会很快复原。然后我们都坐在一辆翻倒在地面的破旧篷车的底板上,一块儿喝白葡萄酒。
后来,我白天大都是在铁匠铺里度过的。特别是冬季和阴雨天气,我整天都在那里。很快,我对这种劳动着了迷。铁匠把铁块随心所欲地摆弄,这场持久的战斗像一出感人肺腑的戏剧,使我激动不已。看着从炉火中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的铁块在铁匠的攻无不克的努力之下像柔软的蜡一样卷曲、伸直、揉成一团,我啧啧称奇。犁体做成了,我就蹲在犁体前面,却再也认不出前一天那块奇形怪状的废铁来。我细细端详着每一个零件,似乎是力大无比的手指在不借助火力的情况下把它们捏成这个样子的。这使我不禁遐想着一位远远眺见过的姑娘,在我对面的窗下,整天用她那纤细的手拿着黄铜丝制成一根根枝茎,再用丝绒把手工做的紫罗兰花缚在上面。
我从没见过铁匠唉声叹气。他白天需要干十四个小时的活儿,晚上却总是乐滋滋的,喜笑颜开,用心满意足的神情挥动着手臂。他不感伤,也从不知疲倦。也许就算是房子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
啊!在午后酷热的当儿,他是多么壮美矫健!他上身直裸到腰间,肌肉突出而坚硬,犹如米开朗琪罗创作的力感极强的巨大雕像。在铁匠身上,我找到了我们的艺术家们煞费苦心地在希腊死人的肉体上寻找的现代雕塑的线条。我不自觉地认为,他就是因劳动而变得伟大的英雄,是我们时代的不知疲倦的儿子,是他在烈火中用铁材锻造明天的社会。他也用铁锤来做游戏。当他开心取乐的时候,就抡起“小姐”,全力以赴地敲打。于是在他周围,在玫瑰色炉火的光辉里,响起一片雷鸣。我仿佛听见了劳动着的人民的声息。
我那懒惰和多疑的毛病,就在这里,在这铁匠铺里,在无数耕犁中间,逃离得无影无踪。
【评论】
世界上最美丽动人的画面,不是充满婉约的秋风赏月图,也不是雄壮的锦绣山河图,而是劳动人民辛勤工作的画面。左拉从铁匠这一特定的人物描述中,让我们身临其境地感受了铁匠工作时的情境。而透过这一社会的缩影,我们可以直观地展望到无比恢弘的历史长卷!
铁匠是平凡人群中的一员,他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他却愉快地生活着。愉快地工作,愉快地助人。我们所缺少的不正是铁匠的那份豁达吗?
【名人名言】
华丽的服装是裁缝制的,官阶和爵位是礼部衙门制定的。等级不过是货币的标志,而人是黄金。
——彭斯
小 丑
屠格涅夫
【引言】
狂妄一时的小丑,一旦停止了热闹的跳梁表演,必定会退回到历史的角落,并将迅速腐朽!
【正文】
世间曾有一个小丑。
他长时间都过着很快乐的生活,但渐渐地有些流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说他到处被公认为是个极其愚蠢的、非常鄙俗的家伙。
小丑窘住了,开始忧郁地想:怎样才能制止那些讨厌的流言呢?
一个突然的想法,终于使他愚蠢的脑袋瓜开了窍……于是,他,一点也不拖延,把他的想法付诸实践。
他在街上碰见了一个熟人——接着,那熟人夸奖起一位著名的色彩画家……
“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这位色彩画家早已经不行啦……您还不知道这个吗?我真没想到您会这样……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熟人感到吃惊,并立刻同意了小丑的说法。
“今天我读完了一本多么好的书啊!”另一个熟人告诉他说。
“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您怎么不害羞?这本书一点意思也没有,大家老早就已经不看这本书了。您还不知道这个?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于是,这个熟人也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
“我的朋友某君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啊!”第三个熟人告诉小丑说。“他是个真正高尚的人!”
“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某君明明是个下流的东西!他抢夺过所有亲戚的东西。谁还不知道这个呢?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第三个熟人同样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并且不再同那个朋友来往。总之,人们在小丑面前无论赞扬谁和赞扬什么,他都一个劲儿地驳斥。
只是有时候,他还以责备的口气补充说道:
“您至今还相信权威吗?”
“好一个坏心肠的人!好一个毒辣的家伙!”他的熟人们开始谈论起小丑了。“不过,他的脑袋瓜多么不简单!”
“他的舌头也不简单!”另一些人又补充道,“哦,他简直是个天才!”
末了,一家报纸的出版人,请小丑到他那儿去主持一个评论专栏。
于是,小丑开始批判一切事和一切人,一点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手法和自己趾高气扬的神态。
现在,他——一个曾经大喊大叫反对过权威的人——自己也成了一个权威,而年轻人正在崇拜他,而且害怕他。
他们,可怜的年轻人,该怎么办呢?虽然一般来说,不应该崇拜……可是,在这儿,你试试不再去崇拜吧——你就将是个落后的人啦!
在胆小的人们中间,小丑们是能很好地生活的。
【评论】
浅薄的批判,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浪花,喧嚣而浮华。真正的经典,无论是人和事,都要历经时间和众人的考验,那是潜藏于海底的暗流,汹涌但并不张扬。
更可贵的是,真正伟岸的人,在面对外来的流言和不公正的批判时,总能以自信的勇气和宽广的胸襟来面对。时间永远是最公正的审判长,伟岸的人格换来的是称颂和不朽,而狂妄一时的小丑,一旦停止了热闹的跳梁表演,必定会退回到历史的角落,并将迅速腐朽!
【名人名言】
喜剧里最难的角色是丑角,而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并不是蠢货。
——塞万提斯
艺 术 家
王焰新
【引言】
真正的艺术家,他们的世界一定是属实的世界。
【正文】
从前有位艺术家。小时候他画过一幅老头儿的肖像。这老头儿是他想像出来的,可在画面上显得栩栩如生。小艺术家怎么也不能满意自己的作品,他不停地在这儿加一笔,在那儿抹一下。终于那老头儿吃不消了。他从画上走下来,愤愤地说:
“够了,够了!你简直在折磨我!”
小艺术家给吓住了:这从自己画里出来的老头儿是怎么一回事呢?
“您是谁?”他问,“是巫师吧?”
“不,不是!”
“魔术家?”
“不是。”
“啊哈,现在我明白了”,小家伙猜到了,“您叫‘不是’。”
“这回你对了。”老头儿说,“人们确实这样称呼我。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认为我——完完全全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样。”
“您都干些什么呢?”小画家问。
老头儿一本正经地答道:“嗯……是这样,我的工作可多了。人类在地球上所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我的一份功劳。将来你会懂的。”说罢他便转回到画布上去。
过了许多年,小艺术家长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人们接受并喜爱他的画,他的作品被送进最高艺术殿堂展出。许多人都嫉妒他的名声和成就,说他是幸运儿。可事实上,艺术家并不满意自己的画。这些画只在他伏在其上劳作时,才给他以快慰,工作一完,疑惑便油然而生。
一次,参加巡回画展归来,他久久不能入睡。
“不是,完全不是!”艺术家长吁短叹着。
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儿,这便是他幼年时画的那个老头儿。
“你好,”老头儿问候着,“你认不出我了?想想你过去画的那幅肖像。”
“别跟我谈我的作品。”艺术家恳求道,“从它们那儿我一无所得,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它们呢?”
“怎么会?比如我,就不特别喜欢。”
“您不喜欢我的画?”
“这有什么?要知道你自己也不喜欢。”
这次谈话作用非凡。艺术家从未如此玩命地干过。新作品带给他更大的名声,终于一切疑惑都消失了。“要是那老头儿看到这些画。”他暗想,“大概也不会不喜欢。”可那老头儿从此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又过了许多年。一次,画家在储藏室翻找作品时,发现了老头儿的肖像。“这是谁呀?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又没认出我来。”老头儿从画上走下,“我一直等着你呼唤我,可你没有。看来你十分满意自己的创作,因此把唯一能帮助人类创造货真价实的东西的‘不是’老头儿都给忘了。你面前放的是你的画——现在用我的眼光去看它们罢。”
“这是怎么回事?”艺术家惊叫,“这难道是我的作品么?不,这不是!不是!”
“你叫我了,”老头儿忧郁地说,“可现在晚了。很遗憾,晚了。”
【评论】
真正的艺术家,他们的世界一定是真实的世界。他们敢于自我批评,并在这种批评中认识到自己的长处,促使自己不断进步;他们乐于自我反省,他们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短处,并想办法克服它。艺术就是这样得以进步的,生活也需要如此发展。
真正的艺术家,他们的艺术均来源于对人类命运的扣问,对生存主题的反思,对灵魂层面的高端表达,对生活意义的不停追寻,对生命之源的孜孜探求,对历史和未来的牢固把握……他们的焦虑与愉悦,沉淀与升华,痛苦和快乐,均源于自己的心灵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