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罗欧德的这三个月,外头积雪很深,雪融化以后道路几乎不能通行。我们除了到教堂做礼拜以外,不能在围墙外走动,但是我们每天还是要在冰天雪地中度过一个小时。我们的衣裳单薄,既没有长筒靴,也没有戴手套,以致手和脚都长满了冻疮。脚冻伤那种令人发疯的痛苦,和早上要将肿痛僵硬的脚趾放入鞋子里的痛楚,都令我刻骨铭心。
食物的供给也叫人伤心。我们的食物,即使拿去养活一个贫弱的病人也嫌不够,更何况是发育中的儿童。年纪大点儿的女孩子常要求和小女孩分享口粮,我就多次被逼迫分出少得可怜的食物,却也只能一面暗自垂泪,一面将剩余的食物吃完。
有一天中午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来访,事实上,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他的副主教朋友那里,所以不曾到学校来。
我对这个人感到恐惧,我怕他把里德太太对我的批评,告诉坦普尔小姐或其他老师,我天天担心这个“将要来的人”,只要他一宣判我是个坏孩子,我就永远不得翻身了。
他站在坦普尔小姐身边低声说话,我以为他在说我的坏话,所以一直焦虑而痛苦地看着坦普尔小姐,猜想她会投来憎恶鄙视的眼光。幸好我坐在屋内,他们谈话的内容隐约可以听见,这刚好让我松了一口气。
“坦普尔小姐,我在洛顿买的线可以用吧?我还挑了一些合适的针。请你转告史密斯小姐,无论如何,一次只能给每个学生一根针。哦!对了,我希望毛袜的使用能再小心一点儿,上次我在晒衣架上看到的袜子,根本就没有补好。”
“先生,我们会依你的指示去做。”坦普尔小姐说。
这时他们的谈话被打断,有三位女客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位年轻的小姐,戴着用鸵鸟毛装饰的灰色帽子,帽子下垂着许多梳得很讲究的发辫;另一位年长的妇人,则披着一条贵重的天鹅绒围巾,上面还镶着鼬鼠皮,她还戴了一顶精致的假卷发。她们应该早一点儿来听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对于服装的高论,因为她们全都穿着天鹅绒、绸缎和皮衣。
她们是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太太和两位女儿,坦普尔小姐恭敬地接待她们。她们和坦普尔小姐交谈了一两句,又开始向史密斯小姐负责的事务提出批评和指责。
但是我没有时间听她们说话,我要留心保护自己的安全,我努力地往后坐,忙着算数学习题,我又拿起石板将脸挡住。谁知道石板竟哗啦一声从我的手中滑落,每个人都转过来注视我,在我弯身拾起碎成两半的石板时,我无奈地知道最悲惨的事即将降临。
“粗心的女孩!”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我看到了,是那个新生,叫她到前面来!”
我完全动不了,两个大女孩把我扶起来,推向可怕的审判官面前。坦普尔小姐轻轻地扶我到他的面前,她温柔地安慰我:“不要怕,简·爱,你只是不小心,我想不会受到处罚的。”
这和善的低语,却像剑一般地刺入我的心。
“等一下她将会因为我虚伪的为人而看不起我了。”我想。
我被放在一张高凳子上展示,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开始说话。
“小姐、太太,”他转向他的家人又转回来说,“坦普尔小姐、各位老师、同学们,你们别看这个孩子年纪小,其实魔鬼已经在她身上找到栖身之所了!说来痛心啊!”
事已至此,对于这场不能避免的审判,我得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亲爱的孩子们,”黑心肠的牧师又说,“你们要小心防备她,避免和她说话,惩罚她的躯体,以便拯救她的灵魂,因为这个女孩比那些异教徒更坏,她是一个说谎者!”
我看见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家人都拿出手帕来遮住眼睛,她们摇着头低声地说:“多可耻呀!”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接着又说:“这是我从她的恩人口中听来的,那位仁慈的妇人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抚养,而这个坏女孩却忘恩负义,所以那位妇人不得不把她隔离,以免她的孩子跟着学坏,她把她送来这里医治,请求各位老师严厉地教导她。”
最后,我的审判官下了结论:“让她在凳子上再站半个钟头,今天不准任何人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