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拉是个活泼的孩子,虽然有时显得任性,但既然交给我照顾,我就要全力纠正她的缺点。不久她就收起她的玩心,变得温顺可爱了,而在课业上,她也有明显的进步,并且对我怀着真诚愉快的爱,她单纯、快乐的儿语和讨人喜欢的举止,总是引起我百般的爱怜。
我时常一个人去散步或爬到屋顶俯瞰大地,我渴望有更宽广的视野,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生经验,能认识更多人。费尔法克斯太太和阿黛拉我都重视,但是我相信还有更良善的本性在这世界上。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过去了。一月的某个下午,阿黛拉因为感冒不能上课,我在书房坐了一上午,下午则自告奋勇地帮费尔法克斯太太到海郡去寄信。
虽然距离只有两英里,却是令人愉快的午后散步,我沿途欣赏着风景,突然一阵喧闹声从石道上传来,有一匹马快速向我跑来,旁边还跟着一只大狗,马上则坐着一个人,我退到路旁,让他们过去。
他们过去后,我才向前走,没几步,就听到有人跌倒和惊叫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那个人连人带马滑倒在冰上,我走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十分敏捷地从马下挣脱出来,因此我确定他并未受到重伤。但是我仍然开口问道:“受伤了吗?需要帮忙吗,先生?”
“你站在旁边就好了。”他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又弯下腰摸摸他的脚和腿,表情显得有点儿痛苦,因此他走到旁边的台阶前坐下来。
“如果你受了伤,或需要帮助,我可以从桑菲尔德或海郡叫人来。”
“谢谢你,我还可以走,脚没有骨折,只是有点儿抽筋而已。”他又站了起来,却“哎哟”叫了一声。
他有着中等身材,胸部很厚实,黝黑的脸庞严肃中略带忧愁,看起来有点儿不如意,我猜他三十五岁左右。我并不怕他,只是有点儿羞怯。
假如这位陌生人说话时向我微笑,并且礼貌周到地推却我的好意,也许我就会走开,不再去打扰他,但是这个人的鲁莽态度反而使我停下来说:“先生,天色快暗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第一次抬头看了看我。“如果你不住这附近,我认为你才应该早点儿回家。”他又问:“你从哪里来?”
“我就住在下面,而且有月光,我不会害怕,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到海郡去,我刚好也要去那里寄信。”
“你住在下面?”他指着桑菲尔德问。
“是的,先生。”
“那是谁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的。”
“你认识他吗?”
“不,我没有见过他。”
“你看起来不像女佣,你是……”他停住,看着我朴素的衣着,似乎猜不出我的身份。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又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台阶上站起来,他移动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能派你去求援,”他说,“你若有心,现在就可以帮助我。你身上有没有雨伞可以让我当手杖?”
“没有。”
“那么,把马牵到我这里来,你不会害怕吧?”
我走到那匹高大的骏马前,想要抓住它的缰绳,但是这匹马精神十足,始终不肯让我靠近它,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另外,我又非常怕它那会踢人的腿。那个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竟然笑了。
“看样子你是不能把山移到穆罕默德面前的,”他说,“你只能帮助穆罕默德到山那边,我只好请你到这里来了。”
他把沉重的手压在我肩上,跛行到马前,他一抓住缰绳,立刻把马制伏住,当他跳上马鞍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弄痛了他的腿伤。
“谢谢你,你可以到海郡去了。”他踢了一下鞋跟,马就向后仰,然后跑开了,狗也在后面跟着。
我继续向前走,这件意外,让我单调的生活起了变化,有人需要,而我给予帮助,况且还是他人主动的请求,我很高兴总算做了点儿什么。这件事尽管微不足道,稍纵即逝,但毕竟是积极的,我已经厌倦了完全被动的生活。而这个人的面孔,就像是展览会里的新画一样,我到海郡把信寄出去后,这幅画仍在我眼前,在回家的路上,它依旧清晰可见,我一路回味着这难忘的相遇。
我几乎不想再回桑菲尔德,进了那扇门,等于重回一种死寂、规律的生活,我需要去散散步,站起来动一动。我在桑菲尔德的大门前徘徊,玻璃门上的小窗关住了,我看不到里面,而我的眼睛,似乎也不想看到那阴暗的房屋,于是我转向无限辽阔的星空,月亮正庄严地挂在天上,看顾着追随它的点点繁星。我看着它们时,内心正颤抖着,我的全身也因而发热。这时大厅的钟声响起,把我从沉思中唤回,我打开一扇小门,走了进去。
大厅并不暗,在摇曳的光亮中,有一群人围着炉架,我偷偷地望着他们,才意识到有愉快的说话声(其中似乎有阿黛拉的声音),这时门关上了。
我走到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屋里去,她不在,只有一条长毛狗孤独地卧在地毯上。我向它招招手,它走过来嗅我。我抚摸它,它向我摇摇尾巴。
接着我按下呼叫铃,因为我想要一支蜡烛,也想知道狗的来历,这时莉娅进来了。
“这是谁的狗?”我问。
“它和它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一块儿来的,他刚到。”
“是吗?费尔法克斯太太在他那里吗?”
“是的,阿黛拉也在,他们都在大厅里,约翰去请外科医生了,因为主人的马跌倒,所以他的踝骨扭伤了。”
“是在去海郡的路上跌倒的吗?”
“是呀!下山时,在冰上滑倒了。”
“嗯!帮我拿一支蜡烛来好吗,莉娅?”
莉娅再进来时,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来了,她又把事情说了一遍,而卡特医生也来了,正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之后她去准备茶点,我则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