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欧德的痛苦逐渐减少了,因为春天的到来,我可怜的脚在四月比较温和的气候下,开始消肿痊愈,我们能在园子里游戏、活动,而不必担心会被冻伤。
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罗欧德附近有一个树林丛密的峡谷,是瘟疫滋长的温床,从那里吹来了斑疹伤寒的病菌,不到五月,这所学校就被迫成为一所医院了。
在寒风中忍饥受冻,使多数学生成了易受病菌侵袭的待宰羔羊,八十个人一下子病倒了四十五个。班级散了,纪律也放松了。坦普尔小姐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病人上,她住在病房里,除了抽一点儿时间休息外,她从不离开生病的孩子们。老师们帮助那些有亲戚朋友的幸运学生离开疫区,许多染病的学生,有些直接死在学校,有些在回家后相继也去世了。
大人让我们像吉卜赛人一样,从早到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到哪儿就到哪儿。那时我遇到一个同伴叫玛丽安·威尔逊,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她比我大几岁,是一个细心精明的人,比我更懂人情世故,可以告诉我许多事情,也能容忍我的缺点。她喜欢说,我喜欢问;她善于叙述,我善于分析;我们在一起,虽然没有得到太多益处,但却得到了不少快乐。
那么海伦呢?难道我喜新厌旧了吗?绝对不是,虽然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我对海伦永远怀着仰慕、深厚的感情。这种情感与激发我心灵的任何感情一样强烈,一样温柔,一样令人珍重。不论何时何地,海伦都向我证实了一种平静而忠实的友情,闹别扭或者发脾气都不会带来丝毫损害。她能使有机会和她说话的人,体验到更崇高的事物。只是她现在病了,我已经好几个星期都没有看见过她了。我听说她没有染上伤寒,却得了结核病,我无知地以为那只是小病,多休养就会好。
有一两天的下午,坦普尔小姐还曾把她带下楼,到园子里散步。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不允许我上去同她说话,所以我只能透过教室的窗户,远远地看着她。
六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和玛丽安一起在林子里待了很久,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有一匹小马停在花园门口,我们知道那是贝特茨大夫的座骑。玛丽安猜测一定有人病危,否则不会在晚上把贝特茨大夫请来。
玛丽安先走进屋子,我则留在园子里,把刚刚从林里摘回来的植物栽种起来。忽然门被打开了,我看见贝特茨先生走出来,还有一位看护送他出来。我连忙跑上前去问:“海伦·伯恩斯怎么样了?”
“很糟糕。”
“大夫说什么?”
“他说她可能活不久了。”
海伦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要被带到灵的世界去了!我先是感到一阵惊恐,接着便是一股刺人的伤痛,我必须去看她!我问看护海伦睡在哪一间房子里。
“她在坦普尔小姐的房里。”看护说。
“我可以去和她说说话吗?”
“不行,孩子,你也该回寝室睡觉了。”
看护关了前门,我走回寝室,躺在床上却一直睡不着。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我轻轻起身,光着脚走向坦普尔小姐的房间,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海伦,并且在她死前拥抱她,我必须和她说说话,给她最后的吻。
我经过长长的走道,爬了两层楼梯,才到坦普尔小姐的屋子。我看见门微微地开着,或许是要让新鲜空气能流进封闭的屋子里吧!我推开门,看见海伦躺在小小的卧榻上,而我在园子碰到的看护,则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睡着了,却没有看到坦普尔小姐。后来我才知道,当晚她被请到斑疹伤寒病房去了。
我轻轻地走向小床。“海伦,”我低声呼唤,“你醒着吗?”
她动了动,脸色苍白憔悴,却又十分安详。“是你吗,简·爱?”她用她惯有的温柔的声音问。
哦!我想她们弄错了,她并没有要死,否则怎么能这样泰然地说话。
我走近她的床铺,亲吻她,感觉到她的双手和面颊又瘦又冰冷,但是她却微笑着,一如从前。
“简·爱,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呀!听说你病得很重,不来和你说说话我睡不着。”
“那么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啰!”
“海伦,你要回家吗?”
“是的,回我天上的家。”
“不,不,海伦!”我感到一阵悲痛,努力地忍住泪水,海伦突然咳了起来,幸好没有惊醒看护,咳完之后,她躺下来休息了几分钟。
她低声说:“简·爱,你上来,躺在我身边,别着凉了。”
我上了小床,紧紧地靠着她,就这样静静地偎依着。良久,她又说:
“我非常快乐,简·爱,你不要伤心,每个人都会死,让我送命的病并不痛苦,它是温和渐进的。在世上我只剩父亲一个亲人,他最近结婚了,所以也不会因为我而感到难过。我现在死去,正好可以逃避掉许多痛苦,反正我总是不断地犯错,在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我紧紧地抱着海伦,不愿让她走,我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不久,她又用温柔的声音说:“我是多么幸福呀!刚才的咳嗽使我有点儿疲倦,我想睡了,不过不要离开我,简·爱,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我也喜欢,亲爱的海伦,没有人能让我离开你!”
“暖和吗,亲爱的?”
“暖和。”
“晚安,简·爱。”
“晚安,海伦。”
我们互相亲吻,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竟睡在自己的寝室。之后我听说,坦普尔小姐天亮后回到自己的屋子,看见我和海伦相互依偎,当时我正熟睡着,但是海伦已经死了,于是看护把睡着的我抱回寝室。
海伦被葬在布鲁克尔桥墓地里,仅一个土墩,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和“Resurgan”(复活)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