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到达公司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中时隐时现,模糊了的是画面,清晰的是感受。
他表面上和以往没有区别,笑着对同事们、下属们点头、微笑、问好。
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同。
因为小何平日里应酬的次数并不少,在外过夜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大家对于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甚至上面还有些褶皱的事情并无看法。
他坐在办公椅上,手攥了起来,看着不远处的黑色沙发,喉结上下滚动。
昨夜、小何和小赵的家里。
小赵侧身坐在孩子的床边,轻轻的拍打着孩子的背,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卡通钟表,已经十点多了。如果小何今晚不回来,应该早就发回信息了。可是到现在,也没个信儿。她有些担心。
她轻轻退出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手机上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
她怕是小何出了什么问题。
但又怕小何正在应酬,自己贸然打电话过去,打扰了他。
她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犹豫着打不打电话。她遽然一停,注意力落到了一个名字上。
她皱眉,轻轻的抿嘴。但没过多久,她还是拨通了这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这是小何的老同事了,小赵跟她见过许多次,有时候去送饭还会跟她聊上几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
“刘姐?是我,小赵。小何的爱人。”小赵轻声说道。
“嗯?小赵啊,有什么事儿吗?”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从床上坐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小赵真的有点羞赧,这么晚了还打搅人家。
“没事,我也刚躺下。”
“您知道小何今天有什么事儿吗?”
那头似乎思考了一会,这才回答道“哦,他今天有个饭局,你不知道吗?”
“他没跟我说。”
“别担心了,你也早点睡。这小子应该是喝多了,他今天对的这几个可都是能喝的人。”
刘姐因为岁数比他们大不少,语气也像长辈一些。这番话倒是冲淡了小何的担心。
两个人又随便说了点什么,便互相告别,挂掉电话了。
小赵看了看手机,并没有信息。锁屏是一张一家三口的自拍,上面大大的数字显示着现在已经十一点。
她看了看照片,微微叹口气。她心疼小何为了她母子俩在外奔波,但又无能为力。
她轻轻打开儿童房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躺进被窝里,抱住了软乎乎的小朋友。
小朋友在梦中不知道吃到了什么美味,一直咂嘴。
小赵看了看,笑了。
暖呼呼的被窝很快就让操心了一天的女人迷糊起来,陷进了梦乡。
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落在了无所适从的小何身上。
小何坐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应该给自己的妻子发个消息报平安。他掏出手机,锁屏上的合照此时显得有些讽刺。
他略显苍白的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不断的跳动。
清早的街道有些许繁忙,公交车和轿车来来往往,发动机的声音嘈杂又富有规律,有暴躁一些的司机在不停地按着喇叭,“滴滴”作响。
自行车、电动车和行人在道路上穿梭,但大家都忙于行程,无心观察生活中的乐趣与美。
“宝宝乖,妈妈下午来接你。记着多喝水,有什么事儿找老师解决啊~”小赵蹲下身来,尽量保证和孩子平视。
小孩子甜甜的笑着点点头,腮帮子鼓囊囊的。
小赵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去吧。
孩子跑进了校园,到楼门口时还跟妈妈招招手,看到妈妈的回应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进去。
“叮”手机系统的提示音在口袋里响起。
是小何的信息,“抱歉啊媳妇儿,昨晚喝太多了,忘了报平安。”
她还在看着这条信息,又有一条进来了。
“我到公司了,你送完孩子了吗?”
她低头回着消息。“嗯,没事就好。晚上想吃点什么吗?”
小何心不在焉的翻阅着文档,等到手机响起来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什么都好,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发完这条信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和往常一样的对话。
是的,如果你往上翻聊天记录,这两口子的对话基本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信息。
哦,可能有,就是要缴费了。
小赵看完信息,微微扬起嘴角,握紧了手机,走去了不远的菜市场采购今天需要的蔬果。
卖菜的大妈自来熟,加上小赵天天在这儿买菜,俩人也算得上熟人了。
加上小赵人和气,长的好看顺眼,大妈经常会给她多塞点其他的菜,有的时候是几颗油麦菜,有的时候是一根胡萝卜,有的时候是半颗绿甘蓝。
零头也经常会抹去,因为小赵每次买菜都买的不少,又是天天来。大妈也不傻,她知道走量不走价,混个人情味儿比多挣上几个子好得多。
“阿姨。”小赵温和的对着大妈笑。
“哟,来了闺女。今天有点晚啊!”大妈坐在椅子上正在择菜,看看小赵,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倒是没有停。
“嗯,有点事儿,耽搁了。”小赵打着马虎眼,手下挑着菜。
比如今天吃番茄鸡蛋打卤面。
小赵心想着,拿了几个匀称红透的番茄,又从装菠菜的袋子里抓了一把菠菜。
大妈看了看,“挑(四声方言)完了?”
小赵点点头,“嗯,挑完了,阿姨帮忙称一下吧。”
大妈站起身来,把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利索的把番茄和菠菜过秤。
“嘿嘿,闺女今儿正好,没零头儿。”大妈有些憨厚的笑了笑。
“要袋子吗?”大妈拽着塑料袋问道。
“不用,我自己带了。阿姨您省着给别的顾客用吧!”小赵把菜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尼龙网兜里,挎在了肩上。
她向来有把尼龙网兜放在包里备用的习惯。毕竟塑料袋不都是可降解的,对环境污染不容忽视,并且塑料袋的原料也是石油资源,能节省出来的,就尽量去节省。
小赵一向喜欢低碳生活,她爸以前天天说她是个讲究人。
现在吗?小何偶尔也会说上两句,说她过的有点太精致了,现在工作的人忙起来,哪里能讲究这么多。
她开始还会争论几句,后来发现小何这种观念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改变,便放弃了。小何说的时候,她就尴尬的笑一笑,别无他法。
不过,她倒是一直教育孩子要节约,要环保。
孩子虽然对这些东西只有懵懂的概念,但做的倒是很好。
吃饭从不剩饭,吃多少要多少。幼儿园老师还专门夸奖过他,还说他经常在园里劝其他小朋友呢。
想到这里,小赵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
小孩儿每次要去超市购物的时候,就会站在鞋柜那里等着她,手里提溜着几个环保布袋。
明明还没鞋柜高,却人小鬼大,是个小机灵鬼。
有一次,小何开车去上班,他拉着小何,说,“爸爸,开车会有尾气,会污染环境。你坐大公交去,大公交环保!”
小孩儿眼神纯真,圆滚滚的黑眼仁一动不动的盯着小何的脸。
小何僵住了,摸摸他的头,问:“你知道什么是尾气吗?就来说环保?”
小家伙诚实的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只是知道妈妈这样说。
“是妈妈告诉你的,对吗?”小何低头问。
“嗯。妈妈说这样会把地球妈妈的身上弄脏。”小孩儿抱着小何的腿,如是说。
小何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小赵。
“好了,小家伙。爸爸要迟到了,以后时间来得及的话,爸爸就听你的坐大公交,好不好?”
“大公交时间长,爸爸单位离家有段距离,如果不开车就来不及了。”
小孩子咬着下嘴唇,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你其实是想让爸爸陪你玩儿?对不对?”小赵抱着胸,靠在卧室门框上,笑着对儿子说。
儿子被戳破了心思,脸上染上了几分粉色,显得更加嫩嘟嘟了。
“没有,没有!爸爸快去上班!不要迟到!迟到就要挨训了!”儿子毫不留情地向外推着小何,像是在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想让爸爸陪自己的心意。
小何抓着钥匙,向妻子摆摆手,“我下周休假,我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儿!”
然后就被儿子推出了家门,“快去吧!”
小赵看着小朋友这个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
小孩儿听到妈妈的笑声,气得脸更圆了,撅着小嘴,像极了一只小仓鼠。
“呦呦呦,生气了?”小赵说笑着,凑近孩子。
“啧啧啧,看这小嘴撅的都能拴驴了。”
“别撅嘴了,不好看。”
“嗯?小帅哥,你确定还要撅嘴吗?”
小赵蹲下来,平视着儿子。然后,先发制人,“格机格叽格叽~”
她挠起儿子的痒来,小孩儿皮肉嫩,哪里憋的住脸,不到半秒钟就笑了出来,“鹅鹅鹅鹅鹅鹅鹅鹅”。
“你为什么鹅笑啊,乖?”小赵被儿子的笑声逗笑了,问道。
小孩儿还痒,继续鹅笑着,“鹅鹅鹅鹅鹅鹅鹅鹅”。
“还生气吗?”小赵不闹了,抱住了儿子小小的身躯。
儿子撅着嘴,不说话。
小赵把头靠在了儿子肩上,“嗯,乖仔?妈妈不对,妈妈向你承认错误。妈妈不应该揭穿你的小心思的~”小赵侧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小家伙儿。
小家伙软乎乎的哼了一声,然后说,“你跟我拉勾,以后不许这样了。”
“好,好,拉勾。”小赵眉眼都是笑意,伸出手指。
大手和小手叠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母子二人对视着,“谁变谁是……”
“小狗!”小赵突然喊出来,又抱住乖仔格机起来。
乖仔挣扎着逃出他妈这个幼稚鬼的魔掌,把拳头伸了出来。
“你要干嘛?给你妈我点个赞?”小赵看着这个小粉拳,有点莫名其妙。
“盖章!”小孩儿拉过妈妈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两人的大拇指按在一起。
“好了,盖章了,谁都不许再反悔了!”孩儿跟个小大人儿一样,看见妈妈呆愣的样子,安慰的抱抱妈妈的头。
小赵感觉受到暴击,到底谁才是孩子。她需要好好反思一下……嗯,这是个深刻的问题。
办公室完全显露在了阳光下,暖洋洋的。
小何战战兢兢的做着工作,直到中午,他发现没有一个人对他报以奇怪的眼光之后,他才真的松口劲儿。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页面,眼睛随意的扫视着。
“叮”,一个信息提示跳出来。
“你扣子掉了。”
“图片.jpg”
是小张的信息,图片里是一枚棕色的纽扣。
小何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并没有丢失的地方,他正要给小张回信息,却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的衬衣下摆是塞进裤子里的。
他把衣服拽出来,果然在最后一个扣子的位置只剩下了白色的线头。
他汗颜,如果不是小张发现,他可能就要穿着这件衣服回家了。虽然并不是不能解释,但多添麻烦。他心里也虚的慌。
他并不知道出轨这件事儿要怎么跟妻子说,他觉得并不应该说。毕竟仅此一次,再也不犯,如果告诉妻子,只能让他们夫妻关系破裂,罅隙越来越大。
这不是小何想要的。
他皱皱眉,发信息问了小张的住址,等他下班去拿。
拿完还得找个地儿缝上。
他思索着。
小张的公寓里
小张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她看了看对方发来的信息,挑了挑眉。
“果然,不是什么好男人。”她感慨道,把烟按进了烟灰缸里。
烟灰缸里有水,烟头发出“滋滋”的声音。
论谁出了轨会去问出轨对象的住址吗?
其实只要让小张去任意一家饮品店就好,但他偏偏就是要去小张家。
心怀鬼胎。
小何正在井井有条地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小张这个常年浸淫在渣男中的老手看透了。
小张不在意的耸耸肩,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谁也别说谁。
她只是愤恨幸福的家庭,仅此而已。
所以,什么时候让他妻子知道呢?
小张勾着唇,慵懒的瘫在软椅里,看着夕阳的余晖,感受着最后的温暖。
小何趁着没事儿,提前下了班,边走边对着同事们说,“昨晚没回家,今天早点回去陪孩子!”
同事们揶揄他,“我看哪里是陪孩子,是陪嫂子吧?”
“就是就是。”
“何哥这么着急,肯定是想老婆了!”
“你咋这么兴奋呢?你个单身狗!”
“诶,你不也是吗?还说我?”
“……”
小何在说笑声中,默默退场。
他握着公文包的手心微微出汗,皮面的包带有点滑手。
小张家离这儿并不远,是个以前的生活小区。
小区里大多都是厂子里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此时在楼下说话、聊天、带孙子。
小何喉咙一紧,莫名的紧张。他按着小张发的地址,找了找,倒是没走错地儿。
他看着眼前的这堵铁门,手一僵,却还是落了下去。
“咚咚咚”声音有些闷。
有轻轻的拖鞋声越来越近,“咔哒”,门锁转开。
“来了?”小张穿着睡衣,声音有点哑的问。
“进来吧!”她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何僵直的关上了门。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黑色的裤子上留下浅浅的暗渍,是汗。
“那个,扣子?”小何伸出手,手心朝上。
小张从鞋柜上的一个收纳盘里找了出来,递给了他。
“所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补?”小张手停留在放扣子的动作,眼里满是兴味。
小何看着她这个样子,喉结上下滚动。
她勾嘴一笑,“给我吧!我给你补。”
“来,脱了吧!”
她的声音好像蛊惑人心一般,小何解开了两颗扣子,随即猛地扑向了小张……
公文包落在了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西边的霞光早就褪去,留下无尽的黑暗。
撒遍全屋的阳光被人一把拽了回去,连余温都不放弃,一点点收走。
隔壁邻居大妈又在催小孙子吃饭,大爷又在火上添油帮倒忙。
楼下的高二学生叛逆极了,应该是作业不够做,天天一回来就是和爸妈吵架,精力何其旺盛。
楼上的夫妻俩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但谁也没提过分开,而今天倒是安静如斯。
何和赵的家里
小赵认真的做着卤,看着乖仔小小一只坐在沙发前看着新闻联播。
“乖仔,往后坐点。”
叮嘱完孩子,她又望向外面繁忙的交通,这漫漫车流中也有她丈夫的车。
霓虹灯,车尾灯,黄黄红红,点亮了一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