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无人,这样的雪夜,连家禽都已入睡,长街上只剩轻柔哀怨的风声,他身子柔弱,他衣服单薄,他很冷,身上冷,心里更冷,空无一人的长街使他孤独,寂寞,但他心里却已空出一片,一大片,他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去挖去,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补上的空缺。
他身上已留下厚厚的积雪,他没有一点动作,如同一个雪人,他跪在雪地上,迷失在天地之间,他迷惘的眼神里,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已无任何区别。
他跪了一夜,他已被雪覆盖,但他仍跪得笔直,他一夜没睡,连头都不曾点一下,直到包子铺门板被取下,老板出现在门口,门前那瘦小倔强的身影,他才得以看清。
他忙上前,伸手清理掉骆成败身上的积雪,嘴里已说道“你这孩子,跪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着话,就想把骆成败扶起,他的手碰到骆成败身体时,眼里出现了一抹不可置信,这样的温度,已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但少年确实活着,他坚信,因为少年举起了手,张开后,手上出现两个包子。
连人都已冻伤,何况是两只包子,包子已被冻硬,骆成败把包子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您的包子……”
他说着话,头已磕到雪地上,他大声呼道“求您原谅我!”他的头并未离开地面,只是顶着,两文钱一个包子,在这雪地里跪了一晚,只求得到原谅。
也许要的是他的原谅,也许,不是。
老板伸手拿过骆成败手里的包子,叹了口气,他自然认识骆成败,更认识骆成败的娘亲,他也知道骆成败一家的境况,他知道骆成败来偷过包子,他并未阻止,只是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天气,这般大的孩子,会在这雪地里跪了一夜。
他年已有五十出多,骆成败七岁未满,他看着骆成败如同看着一个同龄人一般,他空着的手用力拍在骆成败肩头,骆成败瘦弱的身体被拍倒在地。
他未去扶,只是说道“你欠我的,这一掌已还清,两不相欠,我原谅你了。”
骆成败慢慢从地上爬起,他肢体十分僵硬,他本就已被冻坏,跪了一晚的身体更是麻木不堪,但他脸上却未有其他表情,只有感谢,感激,他大声回道“谢谢您,谢谢您的原谅……”
他话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倒在了雪地上,倒在了哀怨的风中,倒在了迷惘的天地间。
三日后
骆成败终于醒来,醒来时,他闻到了包子香味,淡淡的热气弥漫在空中,他从床上爬起,小心收好床上的被子,被他睡出的褶皱,他一一抚平,又怕手脏,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才把被子叠好。
他站起身,往门口而去,他身体还未来得及恢复,但他已等不及,等不及,他得回家,现在就得回家,家里似乎,还有人在等待着他。
他走出房门,外间风雪已住,老板正站在店门前,似乎在等待着顾客的到来,但这样寒冷的天并没有人出现在长街,都眷念于老婆热炕头,自然不会起得这么早,更不会这么早起来买包子。
老板回过身,见骆成败已站在身后,他还未说话,骆成败已开口说道“谢谢您,我得回去了,娘亲还在等我。”
老板叹了口气,道“你,你是应该回去,不过,你娘亲我们已经为你入土了。”
骆成败问道“在哪?”
老板回道“就在梅子林里,最大的那个梅子树边……”
老板话还未说完,骆成败已跑了出去,他似乎一直在跑,一直奔跑着,他不知疲倦,似乎只有跑,才能让他维持生命。
他一路跑到梅子林,虽已是深冬,但林里景色尚可,他跑进梅林,林里风不急,不冷,不刺骨,他感觉一阵温暖,寒冬里的温暖,他终是看到了那块墓碑,如同他娘亲的身影,如同剑客的身影,静静的,笔直的,站在梅子树边上。
他上前,脚步却变得踌躇,迟疑,他站在墓碑前,腿一弯,直直跪了下去,他只是跪着,未说话,跪在雪地上,看着墓碑,如同看着娘亲,娘亲似乎在对他笑,他能看到,他应该能看到。
“娘亲,他原谅我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只是眼泪却随着话掉了下来,他已忘了跑过多少路,流过多少泪,只记得,只希望,只期盼,娘亲,能对他笑,从前,或者现在,更是现在。
他跪在地上许久,他身体早已麻木,他身体并未恢复,他饥饿,寒冷,他疲惫,心痛,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他似乎未免太成熟了一些,他也应该比其他人成熟一些。
他眼里早已模糊,他已看不清面前站着的,是那块墓碑,还是他娘亲,亦或是他父亲,他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直到最后,他再也看不清。
他没死,也死不了,他离开了梅林,他并未向家的地方而去,而是离开了钟山,他要去哪里,他不知道,他太冷,他只想往温暖的地方而去。
疲惫,饥饿,都无法将他打倒,他走在山路间,脊梁依然挺直,老天似乎也不是那般无情,雪停了,风也住了,空气变得温暖。
他醒来时,已身在汝宁,他不知是怎么到的,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身体已恢复大半,外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看着房间内的摆饰,刚想起身,门已被推开,一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孩跑了进来。
不,不是男孩。
只是她皮肤较黑,打扮精简,她进了房间,就立马阻止道“你还不能起来,爹爹说了,你得休息。”
她说着话,眼睛里充满了活力,漂亮,纯洁,骆成败想到,他低头下,去找鞋子,未找到,才想起他没有鞋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开口问道,而后又接着说道“我叫阿宁,今年七岁半了。”
骆成败抬头,回道“我,我叫骆成败,今年……刚好七岁。”
阿宁歪头看着骆成败说道“骆成败?你的名字好奇怪,你等等,我去给你找鞋子。”
阿宁已跑出门去,骆成败看着门口,却不知怎么是好,他下了床,转身把被子叠好,刚转过身,阿宁已出现在门口,她手里提着一双鞋,大了好几号的鞋,那是她爹爹的布鞋。
她走进门,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光脚踩在地上。”
她说着话,走到骆成败面前,就想给他把鞋穿上,骆成败连连退后,吞吐道“我,我,你……”
“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