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桃花镇,喝了上好可口的桃花酒,借了一匹快马,直奔芒砀山而去,芒砀山很远,却又很近,他只用了一天半,就已赶到芒砀山下。
那条路似乎还如从前,山脚似乎也未变,地上似乎仍残留安若云的鲜血,他似乎又看到了安若云的头颅,还有那双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
他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他眼里已只剩下仇恨和愤怒,他骑马往山上而去,此时正直入夜,夜色很深,晚风很凉,星斗星斗满天,却未给这林间带来温暖,他还未靠近山寨,已弃马步行,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芒砀山上有多少人,他清楚的记得。
他悄悄摸上山,寨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欢呼声,划算声,老人说话声,小孩儿打闹声,他都能听见,他对声音本就非常敏感,以前他没有过,但这三年来,任何声音,他似乎都听得异常仔细,他眼睛雪亮,常年读书的眼睛,却能远视如常。他步伐快稳,却不疲累,他身体素质很好,早已没了书生的文弱。
他变了,变得更好,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山寨带给他的,而现在,他将亲手归还。他摸进山寨,并未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发现,因为今天,是山寨大哥的寿宴,四十岁寿宴,这个日子,就是安慕寒一直等待着的。
他走进山寨,迎面走来一个醉了酒的汉子,汉子步伐已飘忽不稳,显然已经喝高,他快走到安慕寒身边时,已伸手招呼道“来,小弟,搭把手。”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喉咙已被洞穿,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安慕寒已走远,那汉子才倒了下去。
安慕寒步伐并不快,如同在拾荒崖上散步一般,但他身上,剑上的鲜血已越来越多,他一直往里走,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七十二。”
安慕寒抽出长剑,口里轻轻说道,他再往前走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虽然发现的比较迟,但寨里的人已反应过来,他们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慌乱,他们是亡命之徒,这样的事自然也不会慌乱。
聚义厅
是这山寨的核心位置,也是山寨大哥寿宴的地方,安慕寒已到了厅外,他就站在厅外,不退,也不进,一个老人从里跑出,寒光一闪,老人头颅已飞出,他脸色如常,他手里的剑如常。
“八十七!”
他看着厅内说着,他外表虽没有一丝变化,但他的声音却颤抖着,他未杀过人,往前二十年年,他未杀过一人,哪怕是一只鸡,他也未曾杀过。
大哥并未出现,老三已带着二十多人冲了出来,把安慕寒团团围住,老三眼里没有害怕,没有惊恐,只有疑惑,但疑惑并未长久,他早已忘了安慕寒,他得罪的人太多,杀过的人也太多,来芒砀山寻仇的也太多,但今晚,他却感觉到了危险。
“杀了他!”
他并未再说多余的话,二十多人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向安慕寒,人多,兵器杂乱,安慕寒如同暴风雨中的扁舟,手里的剑却是他的指路明灯,他的剑很快,身法已快,杀人更快,他只杀人,今晚,他只为杀人而来,他手里的剑就是招魂的使者,一剑带走一个,厅前已血流成河,二十多人,不到一刻钟,已然死绝。
老三还站在聚义厅前,他拿刀的手在颤抖,安慕寒执剑的手已在颤抖,他脸上很多血,条条往下,那不是他的血,但,那却也是他的血。老三举刀而来,他并未跑,他也不能跑,把后背留给敌人,和死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最好的应对,就是打,不管能不能打过,但打了起码有希望,跑,就完全没了希望。
他举刀来时,大哥已走了出来,大哥还未走到门口,就已看见了安慕寒,已看见了死在他剑下的老三,他脸上并没有丝毫变化,他直直看着安慕寒,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开口问道“你是三年前那书生?”
安慕寒回道“是的。”
大哥看了看死在厅外的人,很多,有老人,有壮年,有女人,有小孩儿,死状凄惨,但却未感到痛苦,因为安慕寒剑太快,他们并未感到痛苦,就已死去。
大哥回头看着妻子,又看着父亲母亲,又低头看着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概十一二岁,他回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头用力磕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响,他的头已磕破,但他却未停下,也未减轻,许久,鲜血已布满他的脸,他四十岁的脸依然横肉交加。
“三年前是我的错,求你饶了我的家人。”
匪徒很少有家人,但他却是个例外,他的家人一直未住在山上,今日却上了山,却永远没了下山的机会。
安慕寒眼里有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他身体微微颤抖,剑身微微颤抖,他的眼看到了那间柴房,还有那柴房对面的房子,他似乎又听见了那道微弱的求救声,还有那可恨的笑声,这样的声音已日夜陪伴了他三年,三年,日日夜夜陪伴他,此时那声音却变得更大,更清晰,更刺耳!
“我就是为了你家人而来。”
安慕寒声音很冷,却又颤抖不已,大哥突然弹身而起,手里多了一柄残破不堪的长剑,但长剑还未到得了安慕寒身前,他心脏已被穿透。
大哥的家人见了,空手就冲向安慕寒,他们悍不畏死,只为了那死去的大哥,也许,这亡命之徒,可能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或许,还是个好人呢。
安慕寒没有犹豫,他的剑也不允许他犹豫,一剑洞穿大哥妻子的喉咙,抽回时反身一挥,两颗苍老的头颅已飞上了天,剑未停下,又再次挑起两颗头颅,两颗稚嫩年轻的头颅,头颅之上的眼睛依然天真,依然无邪。
“一百四十七!”
安慕寒跪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四颗头颅说道,他已变成了一个血人,虽然他毫发无伤,他长剑已落在地上,跪在地上却动也不动。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他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笑的很开心,笑的很开心。
他的笑声却又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已笑出了眼泪,他的笑变慢了,眼泪却越来越快,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头发,他还在笑着,他眼泪依然流着,地上已被鲜血染红,他就跪在这鲜红的地上,躺在了这血流成河的山里。
他似乎睡着了一般,又似乎死去了一般,他躺在地上已许久,许久,他已真真变成了血人,他起身时,连眼里都是鲜血,他慢慢把手里的剑横在脖颈之上,剑锋已入,他却尤未知觉,他眼里已不见先前的仇恨,已不见先前的愤怒,临行前的自信,暴虐,都已消失在他眼中。
他眼中已变成一片死灰,只求一剑之下的解脱,他很累,太累,这三年,他每一天都如同活在地狱中,他本以为如今可以解脱出来,但并没有,他的痛苦反而更凶,更残暴。
他又看见了那间柴房,又看见了柴房对面的房间,又听到了那道微弱的求救声,那可恨的笑声,但他眼里却再提不起仇恨,他似乎已没有理由仇恨。剑锋又深一分,也许,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走后,我会在拾荒崖上挖两座坟墓,等你。”
父亲安如是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他耳边,他手里的剑犹豫了,他耳边似乎又响起陈伤怀交给他剑时的话“我的剑,今日送给了你,他只能喝敌人的血,却不能喝主人的血,不然,他终身不安,我也如是。”
他把长剑从脖颈上取下,他看见了大哥手边的那把破剑,慢慢上前,把破剑捡起,他直直看着破剑,又看着陈伤怀的剑,转身走下山去。
他未走远,就遇到了马儿,上前,马儿却并未惊吓,安慕寒上马,往桃花镇而去,一来一回,三天,三天内,他滴水未进,他饭菜未沾,如同三年前那般,他赶到桃花镇,归还了马后,慢慢往拾荒崖而去。
他的样子并未吓到桃花镇的人,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他们都已知道安慕寒的事,他们有的同情,有的却已麻木,可能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安慕寒的遭遇他们遗忘的很快,但有一件事,他们却已放在了心上,安慕寒,是个厉害的剑客。
桃花镇已许久未出有名的剑客,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一个扬名立万的希望,而这个希望,正是安慕寒带来的,也许,他们不久后,就能立万扬名。
安慕寒到了拾荒崖,父亲安如是已挖好了坟墓,两座坟墓,就在拾荒崖上,就是日出日落照得到的地方,那里可以得到第一丝朝阳,也能得到最后一线晚霞,那是个好地方,是个极好的地方。
安如是见安慕寒归来,却并未说话,安慕寒也未说话,只是拿起两把剑,走到坟墓边,把剑放在一旁,拿起地上的锄头,一下一下,把坟墓填平,最后却把陈伤怀的剑,插在了坟墓之上。
长剑笔直,如墓碑,直冲天际,安慕寒放下锄头,拿着那把破剑,转身离去,平原上风声依旧,日落时红霞依旧满天,那把剑,那把文人佩剑,在艳红的霞光里,光芒万丈,却又落寞万分。
那坟墓里埋葬了什么,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也许,连安慕寒自己,也永远无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