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袁梅就站在面前,还是那直楞楞的眼神,不过这回眼神中多出了一股火热的气息。看着袁梅那满脸的绯红,林峰已经敢肯定袁梅是喜欢上自己了。如果说三年前,袁梅可能只是单纯报恩的心思,那么三年后,她绝对有了“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想法了。
林峰头疼了,他是不可能答应袁梅的,当时救她可不是为了图什么,难道让他见死不救吗?这种事情他可是干不出来。但是,他也不可能因为救了一个落水的人,就要与这个人结婚啊!
难道两个人结婚不是要两情相悦,互相喜欢吗?而他和凤舞才是两情相悦,又怎么可能和别人结婚呢?
可是,袁梅才十五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实在不忍心当面拒绝她,所以就只能以逃避应对了,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免了这个心思。
在那时的农村,十五、六岁的年纪寻门亲事、结婚生子也不算早,三十来岁当了祖辈的也不乏其人,这其实是传统文化中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客观要求。
如果家里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无论在家族或是在村里都会受到排挤和欺辱,原本应该得到的权利和利益也会被剥夺。
还有,如果没有足够的男丁从事农业生产,也就没有办法供养更多的人口,保护和壮大族群,所以,为了增加生育数量、多生男孩,提早一点结婚生子便成为很正常的事了。
但林峰不会,他们这些已经受过教育的人,更希望的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过与这里不一样的生活。
此时,林峰瞥见一旁的方文山一脸坏笑,便转头对袁梅说:“袁梅,我和你表哥要出去一趟,你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着,拉着方文山就往街巷外走。
袁梅却说:“林峰哥,我…我有话和你说!”林峰只好停下来。方文山觉得自己站在旁边听,似乎有些不合适,“我去前边小卖店买点东西,林峰,一会儿你去那找我!”说着,也不等林峰的回话,一溜烟地跑进了小卖店。
林峰嘴里嘟囔,“这小子躲得还真快!”回头再看袁梅,两个人就低头无言了。
方文山家门口的街巷不宽,只能容下两三人并排行走,一侧是高大的山墙,而另一侧是家户的围墙,街巷幽静而深邃。
在院内生长的苍柳,已将垂蔓悬在了巷道的上空,阳光穿过这枝条和绿叶的缝隙,映在地面上星星点点、斑驳陆离,不时地还映在了林峰和袁梅脸上、身上。微风袭来,垂蔓摆动,柳梢轻轻划过林峰和袁梅的脸庞。
林峰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离开的动作,用手胡乱地拨着划到面前的柳条。而袁梅似乎正在积攒着力量,好几次抬起眼、翕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俩就这样无言地站着,林峰感觉到时间是如此漫长,终于忍不住了,“袁梅啊,我们还有事,必须得走了!”说着,迈步就走。
袁梅见林峰要走,连忙伸手抓住了林峰的胳膊,着急地脱口而出:“峰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虽说,林峰早已有了心里准备,知道袁梅可能要说什么,可一旦听到这句话,他还是被震得手足无措,傻愣地看着袁梅。
而此时的袁梅,也紧张地看向林峰,那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眼泪在眼圈中聚集。她可是战胜了少女的矜持和世俗的目光,才说出了压在心里三年的话。
可现在说完了,却又不得不像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犯人,那么得无助而忐忑。如果她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她将怎么办呢?她不敢想,她观察着林峰的表情,慢慢地,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林峰已经从混乱中醒来,他的信念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他喜欢的只有凤舞,但现在必须要做这个选择题,问题不是有没有答案,而是这个答案要怎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说出来,他在思索和权衡着,随后,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夏日的阳光仍然很毒辣,无情地射向大地,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而在这个街巷中,微风吹拂,那层层叠叠的垂蔓甩动着,将这热浪从这条街巷中赶了出去,可以想像呆在树荫下一定是无比畅快的,如果可以,许多人会愿意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直到天黑。
而此时,树荫下的这两个人,仍然是相对而立交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方文山透过小卖店打开的窗户看到,林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在讲什么,而袁梅只是凝视着对方,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也不曾见她在讲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袁梅先离开了,她低着头,步履缓慢而沉重,白色碎花连衣裙随着微风凄然地摆动着,而林峰目送着她离开的,他那是解脱吗?不像,好像更多的是不安和歉疚。
方文山看到了也是唏嘘不已,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突然,这样的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只是觉得袁梅很可怜。
作为表哥,方文山还是很了解袁梅的情况,她家是本地的,她爸一直就想要个儿子,可能是老天爷故意捉弄她们,她妈一连就生了三个丫头,袁梅是老三,除了袁梅她大姐是在村里生的,她和二姐都是两口子躲出去,在外面生的。
那年冬天,她爸妈躲到山西和陕西交界的一个村子,住在一间没有门窗的土窑里。就在最冷的那几天,她妈生下了她,她爸一看又是个丫头,扭头就走了,她妈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找了把柴刀,砍断了她的脐带。
等到她爸回来,已经是两天后了,喝得醉熏熏的,回到破窑,就打了她妈一顿,还要把袁梅抱走送人,她妈拿柴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以死相要挟,这才保住了袁梅。
后来,回到村里,村里干部又来要罚款,她爸是“破罐子破摔”了,撒开泼来,反正就是不交。村里、镇里来了人,她爸就拿着锄头追着人家打,要不然就抱着孩子往地上摔,后来被派出所关了好几次。
而家里的东西到底还是被村里干部拿去抵了罚款,经过这一回,家里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了,至今她们还住在祖传的土坯房里。
其实,她爸种田的活计倒也不赖,要是能踏下心来侍弄土地,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可她爸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生个儿子,只是自那以后她妈就再也没怀上过。
眼看着自己和婆姨岁数越来越大,她爸见生儿子希望越来越渺茫,这脾气就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拿她们娘四个出气,连打带骂,有时候脾气上来,身旁也不管有什么,随手抄起来就打。
袁梅五岁那年,她爸又喝了酒回家,袁梅在地上画格子,挡了她爸的道,她爸一脚就把她踢飞,头撞在桌腿上,晕了过去,她妈抱着她,拼了命地往村里的卫生所跑,卫生所没办法,又央求着村长用三轮车送到了镇上的医院,直到第二天袁梅才醒过来,可自那以后,她就有点反应慢,眼神也不那么灵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