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诗歌比赛总算在我将比赛成绩登在诗社的网站和脸书后暂告一个段落,之后的颁奖典礼、修订成书都不会是我的工作了。
我耐心地对坐在我身旁的鲁绮卡讲解如何更新网页和脸书,她一脸的茫然,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希玛尼则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鲁绮卡是希玛尼介绍来取代我的印度籍女孩。她很年轻,应该才刚二十出头,乌黑光亮的一头秀发,大而清澈的眼睛。如果眼睛是心灵之窗,她的心灵一定是还未染尘埃般的纯洁,因为她的眼睛总是闪着纯真的光芒。她长得很娇小,站立时只到我的耳际,说话也轻声细气。希玛尼告诉我她没有大学毕业,只有张LCCI的簿记文凭。其实,我并不认为这家小诗社需要一位大学毕业的特许会计师,它的账目简单,一个簿记员就足以胜任。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主管会议,同样定在周六的下午三点,不过我为了交代工作给鲁绮卡所以早一个钟头来到办公室。除了希玛尼,其余的主管都在三点左右到来。希玛尼把鲁绮卡介绍给他们,当然石枫应该早就见过鲁绮卡,所以只是跟她点头微笑。我建议由鲁绮卡做会议记录,但石枫却坚持还是由我来写,并要鲁绮卡在我身旁学习。
我把会议章程和上个月的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和业绩报告分给大家。
哈山是第一做出反应的主管:“哇!诗颖!你熬几个通宵写这么详尽的报告?”
“是呀!以前我们只有报表,现在还有报告,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大企业了!”罗恩也跟着惊叹道。
会议由我开始,我先简单地概括诗社的财务状况,再接着对重要的收支做个详细的分析,然后建议他们积极地对外筹集资金,不然就节约开支,譬如削减诗人的朗读酬劳。
石枫第一个反对:“理事会给我们经费就是要我们支持我们的诗人,我们不应该削减他们的酬劳。”
“但,我观察到他们只需最多五分钟就能将一首诗歌朗读完毕,五分钟内赚一两百元是很不合理的。”我解释道。
石枫冷笑了一声,说:“你没把他们创作诗歌的时间计算在内,对吧?”
我脸一红,还是继续争辩:“不过,我们提供他们一个平台发表他们的作品,而且这平台还是国家级的国家美术馆、滨海湾花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样的地方朗读自己的作品。”
“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些演出场地都是免费提供给我们的,对吧?”他定睛注视着我,目光里没有一丝的善意。
希玛尼应该是察觉了石枫不寻常的语气,插了一句:“石枫,你怎么了?诗颖也是一片好意。她想帮我们节省开支呀!”
石枫不再说话,不过沉着一张脸。
我心一凉,眼里蓦地涌起一层泪翳。
“如果我们给诗人的酬劳会影响到我们的收支无法取得平衡,我们其实是应该检讨一下。”罗恩说。
“不如这样,我们看能不能从别的方面节省开支,如果实在不能,就只好扣他们的酬劳了。”希玛尼建议。
“那就这样,我们再检讨这两次的彩排。”石枫的声音冰冷至极。
我别过脸,看着笔记本的荧光幕,努力地想把所听到的记下来,但似乎怎么努力也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坐在我身边的鲁绮卡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我,她一定是好奇着我的失魂落魄。我吸了口气,再重新振作起精神。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场会议,我将会议记录交给鲁绮卡,由她转交给石枫过目。我见石枫向她指点了些什么,而她只是点头回应。看样子,他应该对这新来的鲁绮卡满意了,不像遇见一个像我这般敢‘顶撞’他的员工。
我等鲁绮卡和石枫结束谈话后,又继续向她交代工作,直到她被希玛尼带走为止。
好心的哈山走向我,问我是否有空和他一起吃晚饭。我奇怪他当着石枫和罗恩的面只约了我一人。我不想拒绝他,便扔下石枫和罗恩二人和他先行离去。
哈山带我到一家西餐馆。摇曳的烛光,桌上的郁金香,六弦琴的Autumn Leaves调和在一起像是个情感催化剂,让人的意识逐渐模糊。
“你还有两个星期就离开了吧?我先请你吃饭,我怕到时我可能没空出席你的送别会。”哈山漂亮的眼睛印着摇晃的烛光。
“什么送别会?”
“我听石枫说他们会和你吃顿饭感谢你这两个月来的帮忙。”哈山说。
我想到今天下午石枫对我的不近人情,不禁嗤笑了一声。
“你还把刚才的事搁在心上?”
“嗯。”我含糊地应了声,不想再提下午的事。
哈山见我不说话,含笑道:“你不是个小气的人吧?别跟那个疯子计较!对他而言,那些诗人的酬劳是不能减的,不只是因为他看重他们的作品,也是因为他认为这些经费都是艺术理事会赞助的,‘阿公’的钱,本来就是要送给子孙,不花白不花,明白吗?”
“但他不至于给我那种脸色、那种态度吧?”我忍不住还是将心底话说出口。
“他的人有些认死扣儿,认为是对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甚至会强迫你接受他的意见。”
“他喜欢强迫人?”
“也不是他喜欢强迫人,可能他自己也不会这样觉得。只是,如果你和他相处久了,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了。”哈山对我耸了耸眉头,又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反正你不久也不做了,不要把不愉快的事带走,当作是看一次老板的脸色,没什么大不了。”
“我从没把你们当老板看,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是我的朋友。你知道吗?是朋友!”我说到这里,眼眶都湿润了。
哈山讶异地望着我,见我的眼角竟滑下一颗泪珠,即刻掏出一条手帕送到我面前。我也不客气地接过他的手帕,将泪水拭去。
过了半响,他轻拍我搁在餐桌上的手,轻声细语道:“宝贝!我们也一直把你当作是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