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空里,月亮似白玉盘,星汉灿烂。
可惜,巨大弧形的玻璃盖依然将上面的和下面的隔开,让人不能像李白所写的‘手可摘星辰’。
“诗颖,我的麦克风好像没有电池了!”希玛尼向我走来,她的声音晃醒了我。
“哦!”我接过她的麦克风,换好电池,再交还给她。
“你没事吧?怎今晚这么安静?别呆在这里了,来看我们的彩排吧。”希玛尼不容许我考虑,拉了我的手,向地中海花园走去。
五棵棕榈树下,有五个瑜伽师傅。他们有三个在静坐,把两条小腿交叉地盘在身前;另外两个正两脚分开站立着,然后深吸一口气后,便弯下身,将左手指触到右脚外侧,再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分钟之久。在这些瑜伽师傅的中间站着一位身穿印度传统白色麻质长袍的男士,用浑厚的声音对着麦克风朗读了起来。
我听不懂印度话,便向希玛尼要了这首诗歌的华文译文。
为了让各大种族能了解彼此的文化,我们将每首诗歌都翻译成其他三种语言,这样就算公众不明白所朗读的,也会看懂诗歌的译文。而对每首诗歌进行翻译的构想是来自哈山,这是因为他听了我说听不懂马来文无法评论他的朗读后,才触动他要对每首诗歌做翻译的灵感。当然,这也是相当大的工程,且不说去何处找这些翻译员和如何求人家帮此大忙,单看那些诗歌的数量,就已经够令人咋舌了。
希玛尼交给我一首诗歌的华文译本,并笑着对我说这是正被朗读的作品,而且是她写的,然后又转身去指示那些瑜伽师傅和朗读者如何彼此配合。我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有些激动。从办公室里的文件档案中,我查过她的履历,毕业于剑桥大学的亚洲语文研究系,淡米尔报的主编,单身。或许,就是为了追求理想,她才单身?她不像我和周曼婷老想着如何把自己嫁掉,也不像小小忙着顾家顾孩子,把事业前程尽抛。
我离开了地中海花园,走在狭窄阴暗的小径上。他们排练时的朗读声、琴声、说话声、笑声穿过了树和树之间的隙缝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感受到他们那份为兴趣、为理想而奋斗的喜悦。我被他们的喜悦感染的同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想到自己以往庸庸碌碌的生活,所有的奋斗和努力不过是为了赚取更多、更多的钱。
突然,我感觉不只是他们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连落叶、花瓣也飘到我头上、肩上。也许我在此处站太久了,树木花朵也对我心生厌烦地摇头叹息。
就在我想抖落身上的落花残叶时,一只手从我头上掠过,我一惊,回头望,石枫已经从我的发鬓上取下一朵十分细小、白色的花朵。
“你怎站在杜鹃树下?”他的脸在轻晃的树影下显得阴暗模糊。
“这是杜鹃花?”我听过这名字,却不晓得它的模样。
他轻笑一声,手还持着那朵杜鹃花的花梗:“你好像只会称花为花,称树为树,从不去研究它们的名称。”
“我又不想当植物学家。”
“我也不是植物学家。”
虽然在这绿影婆娑的幽暗下,我看不清他脸上那一贯的自负神情,但从他的音调里,我还是听出他的嘲讽。不晓得是因为刚才的失落感还是自尊心作祟,我竟对着他粗声粗气:“我是只会称花为花,称树为树。也不懂什么光学的照射、折射和反射,字也写得一塌糊涂!”
说完,我也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心烦意乱地只想转身往他的反方向走去。
“对不起!”他跟了过来,挨近了我。
我转头望向他,他靠得如此的近,闪亮的双眸像似这里唯一能发光的两盏小灯。
“对不起!我老是惹怒了你。我道歉!”他的语气还算诚恳。
我吸了口气,想平复自己的心情:“算了!你总是这样,道歉了又再犯。我也不是真的生你的气,只是......”
“只是?”他重复着我说的最后两个字。
我望着在他眸子里漂浮的我,一脸的呆样,轻咬着下唇道:“算了,没事。”
“来,跟我来。”他说完,便轻拍两下我的肩膀,示意我随他去。
我们来到了非洲花园,一群文人正在宝瓶树下磨墨挥毫,而另一群正合声朗读着诗歌。他们挥毫的方式很多样化,一个拿着巨大的毛笔在地上铺着的宣纸写着一个“花”字,一个对着悬挂在一面二米高、一米宽的屏风上的宣纸写着大楷,还有一个正在桌面上俯首挥毫。他们一见石枫便围着他,像是在商讨些什么大事。其中几位也来围着我,七嘴八舌的。
“你们会提供我们几幅画轴?”
“我看用现成的墨汁好了,不要磨墨了,磨到手都酸!”
“如果他们一边朗读,我一边写,最好是预先给我那首诗歌,以防我写错了。有些字有很多近音字的。”
我无法解答他们的问题,而他们见我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只好等着石枫。好不容易,石枫将他们的疑问一一解决掉后,他们才作鸟兽散。
石枫要我和他一同去那张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桌子,又对站在桌前的文人低头细语了一阵。那文人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了石枫,再退到他身后。石枫接过毛笔,选了张约半米长的宣纸,再聚精会神,笔笔劲拔地写。
我在一旁看,直到他即将落笔写最后两个字时,他突然侧过头问我:“能借一下你的手吗?”
我莫名其妙望着他,又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他把毛笔给了我,我为难地看着他,又看着他写的一手好字。
“我不行的。我的字见不得人。”我实在下不了手把他的心血给毁了,也不晓得他的末后二字该写什么。
他不声不响,从容不迫地握住我握着毛笔的手,自自然然地在那宣纸上横竖撇捺。
我的掌心已经开始冒汗,心跳得手都在抖,只希望他不会察觉到这些。但,他又靠得非常非常近,我不仅闻到他的身上的气息,也感觉到他胸膛在我身背上的一张一缩。
“完成了!”他松开了我的手,再把毛笔从我手中取回。
我呆望着我们合力写的字——诗影,吃惊地转头看着他。
“这是你名字的谐音,所以由你来写是最恰当不过了。”他解释。
我又回头看了这首诗:
明月本无心其辉自白日
星宿原无眼万眸齐对看
下笔捕星月赠予是情谊
宝鉴星光下惟愿留诗影
“如何?我不是说为你摘星月吗?这送给你。”
他俯下身,从桌底下取出一个细长的圆筒。
“你等它干了再放进这筒子里。”他将细筒交给我。
不等我说谢谢,他已经回去和他的文人雅士在一块了。
我没想到他所摘给我的星星、月亮是在这宣纸上。他的这一笔一划瞬间像能为我腾云驾雾般地飞上青天摘星揽月。
惟愿留诗影?
我很肯定我是不会留在这诗社做工了。
但,天!
我知道我已经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