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小小哭丧着脸对着我苦苦痴缠时,我瞪着眼、粗着脖子、嚷道:“宋小小,这天大地大的,干嘛一定要我当你的替身做你那个见鬼诗社的会计师?还是那里唯一的员工?”
躺在病榻上的宋小小竟对着我流下两行热泪:“白诗颖!算我求你了!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出卖我的会计师,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下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
宋小小是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到现在的损友。打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只会给我添麻烦。那时她是我的同桌,竟糊里糊涂地将我的课业收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又糊里糊涂把它遗落在不懂世界的哪个角落,害我被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我因为憎恨她,就对她不理不睬,可是她总是对我百般地讨好,而且当时她正厄运缠身,频频有天灾人祸降临在她身上,就是连在食堂吃饭也会被操场飞来的足球撞伤头,我就坏在有一副菩萨心肠,不仅原谅了她,还同情起她来。从此,我们形影不离,就一直同班同校,不然就同校不同班地厮守到了大学。在大学,我们还同样选修了会计系。毕业后,她立马嫁给了我忠厚老实的表哥,还接二连三地怀孕、流产、生子,才二十七岁的她已是两个小孩的妈,然后为了带小孩,只好找了份只做半天工的诗社会计。如今,她又怀孕三个月,惨的是她又下体出血,只能一直平躺着直至待产那天。
“不行!我虽然现在暂时闲赋在家,但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了,不可能去你那家毫无前途可言的诗社蹉跎七个月的青春!”我粗声粗气,全不理会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访客的异样眼光。
“就念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帮帮忙了!我也是在为你妈那边传宗接代呀!”宋小小还在死缠烂打。
“会计师满街都是!随便拉一个不就得了?”
“但,她们就会赖着不走了,我就没工作了呀!”
“哎哟!你那个诗社是金矿呀?还会有人赖着不走?”
“这是份好差事呀!这个年头上哪去找只做半天又能拿两千元薪水的工作?又没有老板一直盯着?”
“两千元?”我嗤之以鼻,讥笑道:“我停薪在八千四百五十元!还有三个月的固定花红!我怎能屈就?况且,一旦我做了你那份工,我的履历就很难看了!”
“那……怎办?”宋小小像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抽泣道。
“你去登广告找个傻瓜会计师,和他立个合约,只做半年或七个月的,到时你生产完了,就叫他滚蛋!”
“去哪里找呀?我明天就不能去上班了,就算要找个傻瓜来顶替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吧?反正你闲也是闲着,不如就帮我顶一个月?让我老板去找个傻瓜会计师?”宋小小说完,竟对着我弯腰膜拜。
“别拜了!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语气开始变软:“早知道当年就不和你一起报读会计系!”
宋小小听出我准备妥协的意思,眼眸一亮,立即破涕为笑:“你真是我的大恩人!这堆文件你可以帮我交给我老板吗?他明天上午十一点会在办公室等你。”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一时结巴起来:“你……你怎么事先都安排好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我对我们牢不可破的友谊有信心。”宋小小将一包塑料袋的文件移到我面前,自顾自地说:“你明天会见到我诗社的主席,他叫石枫。”
“这袋东西我可以帮你交给他,至于做不做……我再看吧!”我没好气地说。
宋小小呆呆地望着我:“你不是吧?不是说好去做了吗?”
“说好?你发梦吧?我还没答应呢!”我瞥视了她一眼,提起那袋文件,心绪杂乱:“我得走了。你再把你办公室的地址发到我手机里。还有,别告诉我妈这事,不然我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
宋小小立即垂下头,细声道:“我刚告诉你妈了。”
“你!简直就是强人所难!”我愤慨难平。
“就一个月!我答应你,我会再想办法,行吗?就做一个月?”宋小小哀求道。
“你!你去告诉你老板,叫他尽快找人,我一找到工作就会走人了。”我说完,提着一袋的文件,气得扭头就走,再也不想和她多说半句。
回到家,一进门就见到我妈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我家是再普通不过的政府组屋三房式,只有一厅二房,总面积不过七十平方米。
“你从医院回来啦?小小怎样了?”我妈搁下手中的报纸和剪刀。
我没回应,将手中的那袋文件放在鞋柜旁,再走进卧室,拿了条浴巾和家居衣服,到厨房里的冲凉房,开了热水器,准备冲凉。
“你答应小小去她的诗社做工吗?”我妈尾随而来。
我满肚子的怨气,不想答她,径直走进了浴室,并关上了门。
“你就先做做看,骑驴找马,六、七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了。”我妈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是骑驴找马吗?做了六、七个月的诗社会计,还会有人以八千元来聘请我?再说,上份工作几乎做到我未老先衰,好不容易有个短暂的休息机会,何须急着再跳进火坑?说到底我妈就是怕我在家里呆太久,搞不好得靠我爸那微薄的遗产度日,所以不是拼了命似的帮我剪报找工,就是昏了头似的托人替我作媒,把我嫁掉一了百了。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妈的声音震动了浴室的铝制门。
“我明天去见她的老板。你不要再说了,水声大,我听不到你说话。”我拉着嗓门回了句。
门外不再有声音,只有花洒头喷出来的水落在我身上、滴在地板上的淅淅沥沥。
踏出浴室,见我妈还待在厨房里,我用浴巾裹着头,快步回自己的卧室。我妈也跟在我身后,继续叨念:“你或许可以向小小的老板要求多一些薪水,毕竟你的工作经验比小小多。不然就告诉他你可以做全职,拿全薪。”
我边擦着头,边问:“你今天帮我剪了几份征聘启示?”
“不多,也只有四、五份,有些还和你以前的工作经验搭不上关系。”
“把它们都搁在我桌上吧。”我依旧没正视我妈。
我妈拿了几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启示放在我桌上,见我还是沉着脸,知道我心情不好,就不再和我说话,拉上了房门后,悄然离去。我低头细看了那些广告,其实只有一个还算是符合我的履历,其余的根本不是在聘请会计师,其中一个还是幼儿园教师的空缺,还需会说马来语。看来我妈的心比我更焦急,毕竟我已经呆在家里整两个月了。
就在我对我妈的焦急有些怨恨时,我的目光触及到桌上的一堆信件。拆开来看时,都是些索钱的账单,像电话费、水电费、组屋杂费……
自从我爸在去年归西后,这些账单都落到我头上。谁不想在家无所事事?但,除非我能叫我爸从天上掉钱给我。
叹口气后,我打开了电脑,把我的履历上传到email里头,写了几行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后,再将对方的邮址填上,按下发送键,就这样再寄出一封多数会毫无回音的求职信。
或许,宋小小和我妈是对的。就先骑驴找马吧!何必这样执着?八四五零的薪水是一时找不到了,就先拿那个二零零零的吧,好过一分也拿不到。
谁叫自己当初吞不下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