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想着,可是一进了书院,各归各院,很快就被书院内紧张绵密的课程淹没了,由于每次几乎都是“女学”这边晚半个时辰开饭,春萱出课堂向来又晚,因此一直没能碰到“西院”的人,也一直未碰见孙褚。
二月末的天气,忽冷忽寒,原本下过春雨已经和风回暖的天气,在春萱三人回到书院后忽然又冷了下来。
这夜晚上下了晚学走出课堂,外面湿淋淋的,地面覆盖着一层滑雪,竟然下了一层霰雪,空气里冷的紧,春萱与玉菇杜玥等人结伴,裹紧了夹衣,一步一滑的往后面的宿处走,忽然前院看守边门的老院公走了来,叫春萱道:“李春萱,你家里人找。”
春萱一愣,这种时候怎么会来家里人?转念又一想,莫非是两个兄弟?
因此急忙别了林玉菇等人,将书册也交给杜玥和冯嫣如,请她们帮忙带回,自己就一步一滑的跟着老院公往院门首走。
义学里的格局,除了前面的前院,后面的饭堂,男女学生只在西、东两个跨院,而中间的主殿还是供放杜家先人排位的地方,东西两院在前院的边门,共有一位院公看守,是一个年老失亲的杜家本族人。闲常在前院的小小厢房内歇卧,书院供给一定的粮米。
春萱跟了这老院公走,到得东院门首,却见沸沸扬扬的霰雪之中,竟是孙褚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包裹。
春萱连忙跑上前去,嘴里哈出的热气将眼前蒙了一层蒙蒙白雾,“三哥!”立住脚,不觉得跺跺脚。
“家中送来了棉衣,你拿去罢。”孙褚玉白的一张脸,微光下身姿笔挺的站着,似乎不觉得冷。将手中包裹递给李春萱。
“阿耶来了么?”李春萱不禁问。
“是你姊姊给你的。”他道,看起来就准备走了。
“二姊……”春萱心头一热,又忙叫住他,“三哥!”
孙褚又站住脚,回头,“有事?”那双秀长黑亮的眼睛望着她。
“……没、没什么,家里都好吧?我是说,姊姊那……”
孙褚长长的眼睛转了转,像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也像并不知底里。
“家中无事。”他只说,拔开脚步,就慢慢走了。
春萱站在那里,不知为何,见了他这种平静的模样,心中的担忧立即就消散于无形了,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两家毕竟是两个庄子,看着孙褚的背影没入了黑暗中,春萱转过身来,谢了老院公,老院公说了声当心地上滑,佝偻着腰身慢慢的关上了院门,落了栓了。
晚课后东院的三进只有前后两进有灯光,春萱抱着包裹,一步一滑的回到住处。
青砖房舍里热气腾腾的,几个小女学生正在倒水、洗脚,一天的功课结束,众人尽管乏累,不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个五六张大炕并在一起的大通铺靠着北窗,卧房外间有个年老的嬷嬷烧炕,负责几个女学生的茶水,并晚上看管她们,晚上她就睡在外间。
春萱抱着包裹进来,坐在门首的杜玥杜若二人都围上来,看是什么。
春萱就在杜玥的铺上拆开来,里面是一套新棉袄裙,灯影下看花色很娇,针脚细密,那熟悉的针脚一看便知是二姊的针线。
棉衣拿出来,下面还压着一个盒子,杜玥抢先拿出来打开了,原来是一盒酥糖做的甜饼,带流心蜜糖夹心的,这个天儿吃一个美滋滋的。
春萱便将盒子拿到外间,让老嬷嬷在外间的炉上烘热了,给老嬷嬷留了两个,余下的拿回房中与众人分吃。
玉菇只吃了一个,杜玥却拿了两个,其他人吃完一个再让也不肯多吃了。
年纪最小,长得最娇弱的冯嫣如却不及吃饼,而将春萱的新袄子披在身上反复比量,说:“上次和我阿娘到城里去,也没见这样的花色,你姊姊在哪厢买的?”
春萱自然不知二姊从哪厢买的,但是孙家当初做生意起家就是贩布,家中布匹想来是少不了的,只是孙家一向女眷少,在乡里显不出来。
因为是二姊做的新衣,春萱一时不愿意就穿,珍重的叠放在床头,到了晚上,外间的炉火熄了却冷的受不了,于是又起来将棉衣打开压在被窝之上,她睡的铺位紧靠着西窗,相邻的是林玉菇,玉菇晚上也被冻醒了,春萱就将棉裙也展开来搭在她的被窝之上,两人紧紧的靠着,后来抵不住困倦,也就睡过去了。
人说害冷会梦火,可是这晚春萱梦了一晚上的下雪,还有冰棱。
好在春雪存不住,第二日一早起来,却已经出了太阳,昨晚的雪就化了一半,剩下薄薄一层,已经被院公扫到墙角下,等着慢慢去化。
午间的时候春萱瞧见两个弟弟也都穿着新棉衣,也就知道姊姊给每人都准备了一套。
二姊是新妇,孙家又是深宅,自然不便出门,可是有孙褚在,似乎就与二姊隔的并不远。
杜先生这些时日都不在书院里,是有一日春萱午间去饭堂早了点,碰到了春朝两个听说的。
杜先生在书院只教授最高年的十几个学子。
这些学生,在西院第四进,都是有单独的书房的。
这一方面因为这几个学生家中出资甚高。另一方面,因为他们是即将参加州县试的高程度的学子了。杜先生虽在杜家庄有宅舍,日常却住在第五进院中,这个院里住着他和两个在本地无住处的老先生,另外一个,就是跟着杜如晦读书的孙褚了。
这些也都是春萱从两个弟弟胡谈掌故中得知的,春朝和春阳入学月余,便已经知道学里不少的事了,西院是已经七八年的旧院,比女学这边不同,可说是条理清楚,根基深厚。
所以杜先生的行踪,也只有西院的学子比较知道。
杜先生为人低调,虽然七八年来,从义学里走出去的学生,经州县考试出去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这其中也有后来得中进士科的,可杜如晦似乎鲜少和他们结交。
从不主动去州县里走动。
只有往常过年过节,这些人或者回乡,会来拜望蒙师。
杜先生一走几日,就不知他是走亲还是访友。
不过这些春萱都不怎么关注,二月末三月初的天气,过山车一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众人棉袄夹衣脱脱穿穿,不觉又是半月有余。
这日又到沐日,春萱本来盼着早点回家,好知道秦家那件事的结果。
谁知踏出门来,却见三月初的淡淡游丝里,她二姊春华穿一身杏红衫裙,正在门首含笑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