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易洲因祸得福的传奇经历令全宿舍的和尚老道们羡慕不已。我几乎也想跃跃欲试,不必全盘拷贝但求神形兼备,只是苦于找不着合适的机会供我发挥。
因而尹易洲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对我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由上可知,这种吸引并非源自我对生意的嗜好而是另有其故。
本人此生所犯最大的错误莫过于选择了一个貌似光鲜时尚动人实则枯燥无味要命的专业。我竟天真的认为计算机这一行业能带着我远离庸俗,摆脱肤浅,令周围人都变得暗淡无光从而对我刮目相看。后来我发现自己受骗了,那些曾经鼓吹“挨踢”业将在未来引领时代的家伙们一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那些慷慨激昂的陈词全成了自欺欺人的滥调。而我在这个时候已经无可挽回的上了贼船。当然,这并非痛苦的关键,最不堪提起而又不得不提的是那一届我们整个系竟难觅一位哪怕是背影看上去很美的所谓的“花”。以我班为例,四十二人的班七个女生。除廖菲和徐盈莹的五官勉强及格外,其余人都像是进化得不够年头。这也是后来一直被我痛恨地视为在大学四年里没能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主要原因。
而尹易洲所在的系就大不一样,整个系都开满了娇艳欲滴的鲜花,而且一朵赛一朵动人。这样的吸引力对我等来说何止是异乎寻常,简直垂涎三尺。
我常在没课的时候随尹易洲去他们班“赏花”。偶尔看见心宜的也攀谈几句。张蓓欣大方地说:
“有中意的告诉我,我帮你说媒。”
尹易洲立刻否决:“说什么媒?直接替他采来不就行了。”
我说:“不必,采花还用你们?我一采一大把。你们要真够意思就给我引荐一些优良品种。”
至于优良品种,我在尹易洲的班上始终没有发现,倒是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看见了方璧琼。
第一次看见方璧琼是在大三的元旦晚会上。
最初没有一点想去看演出的冲动,学生表演的节目毫无水准可言,除了模仿还是模仿,千人一面让人倒足胃口。然而吃过晚饭后便觉索然无味,宿舍里鸦雀无声,唯有尹易洲的画笔和纸张在激烈冲突,发出持续不断的“唦唦”声。我躺在床上小睡一会儿便翻身跃下向门口走去。尹易洲问我去哪儿,我告诉他去“赏花”。
我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游荡。万籁俱寂的校园,我如孤魂野鬼似的飘来飘去,最后不知不觉地飘进了礼堂。礼堂里人山人海,鼓乐喧天。舞台上忽明忽暗的灯光伴着音箱里震耳欲聋音乐有节奏地为一个载歌载舞的表演打着拍子。一曲终了,一个清澈明净的声音袅袅地响彻整个礼堂,起初我并未发觉这种在当今电视广播中随时可闻的声音有多么与众不同,而当我寻声望去,先前的主观臆断便不攻自破。
那是张消瘦且清秀的脸,明亮的眼眸透出她无比纯洁与无暇,乌黑的长发被扎成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得体的着装朴素中不乏光鲜。
从她得体的言谈举止中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出这个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我几乎看仙女一般注视着方璧琼,我不记得我当时嘴张得有多大,总而言之,方璧琼出众的外表配以脱俗的嗓音为一个又一个节目的开始和结束作着近乎完美的衔接,我看得神魂颠倒了。
晚会结束,我野马一般狂奔回宿舍。尹易洲在我“咚”地撞开门的一刹那打了个颤,惊恐万状且心怀不满地怒斥:
“你在扫荡啊?!凶神恶煞的。”
我顾不上道歉,气喘吁吁地说:“极品……简直极品!”
“赏到名花了?”
“非一般名花,名花中的……名花。”
“形容一下。”尹易洲也来了精神。
“看一眼就让你喷鼻血。”
“用‘流’字不行吗?”
“非‘喷’字不足以表达。”
那晚我心潮澎湃,过分的激动使我整夜无法入睡。从那以后,失眠就像顽疾一样一直伴随着我。尹易洲说,那是因为花太香的缘故。
往后的一段日子我茶饭不思,一门心思地想要知道方璧琼的详细情况。我费尽心机,双管齐下,一方面向周围的人旁敲侧击,另一方面主动制造邂逅的机会,几乎用尽浑身解数却依旧无功而返。
尹易洲提醒我:“她说不定是从外校请来的。”
“那我就转校。”我作坚定不移状。
“万一她是老师呢?”
“不在乎,年龄大的女人更显成熟。”
“她要是今年就毕业了……”
“她毕业那天我立马退学!”我振臂高呼,摆也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姿态。
没几天,天机竟被白小涛那小流氓一语道破。他说方璧琼是外语系的,而且是和我们同一届的学生会主席。说着从垫被下抽出一张揉绉的红皮纸扔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那晚的节目单,演职人员姓名及介绍详列其中。流氓白小涛唾沫横飞地向全宿舍的人渲染方璧琼的美艳,说到激情澎湃处忍不住大肆意淫一番,说方璧琼只要肯把上半身送给他,折十年阳寿他都干。我当时就想拿拳抡他狗日的,苦于没正当理由才作罢。
与其说白小涛的口无遮拦让我进一步了解了方璧琼,不如说白小涛给了我一个当头棒喝。我没有想到那个在我心目中已然超凡脱俗的女子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了学生会主席。现实中真有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吗?我怀疑。
我承认我有些自卑了。这种心绪并非突如其来,而是源自一种由来已久的压抑。从小到大,我由平民过渡到平民,永远都在不遗余力地跑龙套,不曾想过要谋个一官半职,至今也没抓到光宗耀祖的机会。也就是说连我自己都无法在我身上找出哪怕是曾有的闪光点。但不是说我对所有成为所谓“官”的我的同龄人都存在畏惧心理,也分怎么看。倘若这人跟我毫无瓜葛,哪怕他能只手遮天我照样对其置之不理昂首阔步从其面前走过,可我无法容忍我身边的朋友居高临下地对我俯视,尤其是女的。
“方璧琼是你朋友吗?”尹易洲轻蔑地对我说,“我原来还不知道你也会自卑。”。
“我非自大狂,怎能不自卑。”我一脸无奈。
“可她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目前而已。”
“那你主动出击还等什么?”
“所以就很矛盾啊。她一女的,高高在上,一声令下,多少人对她前呼后拥为她忙里忙外。而我呢,我是一男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至今一事无成。我琢磨着我要是这副德行去追她,她会怎么看我?搞不好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不屑一顾。我这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吗?”
“有那么夸张吗?你这是大男子主义作崇,凭什么女的不能比男的强。”尹易洲边说边用他的画笔对我指指点点。
我反问他:“要是换了你呢?你会怎么想?”
“你休想转移话题,现在谈的是你不是我。”
“我就这么大男子主义,我就认为女人不能比男人强。”我作出一副无赖的嘴脸。
“那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唉,真不甘心我这颗刚燃烧起来的爱的火种就这样熄灭。”我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就在我一筹莫展,举棋不定这当口。欧长海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向全宿舍宣布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同志们,诸位意淫已久的对象即将成为我的上司。”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众人大惑不解。
“我马上就是学生会干部啦。到时候每天都有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方璧琼。”欧长海显得异常兴奋。
“妈的,你小子怎么混进去的?”谢宁宇既羡慕又略带嫉妒的问。
“胡说!什么叫混。”欧长海一拍胸脯,孤高自许地说,“凭本事!实打实。”
“请客,得请客。”一干人等拥着欧长海出了宿舍向食堂奔去。
我和尹易洲面面相觑。
“你说,他会不会另有图谋?”我小心翼翼地问尹易洲。
“你指的是……”尹易洲也觉出不祥之兆。
“醉翁之意不在官衔,在乎男女关系也。”
“就他那副尊严?没戏,他没戏。”
“那他也决不可能仅仅满足于保持上下级关系。”我斩钉截铁地作出判断。
“依我看你不能再等闲视之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以免夜长梦多。”尹易洲语重心长地提醒我。
“开玩笑。你当追她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多了去了,排队能排到吴山广场,我算哪根葱哪根蒜啊。”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约她。”尹易洲恳切向我建议。
“敢!”我吓一跳,赶忙威胁他,“你敢去说我跟你翻脸。”
“没种,你他妈的真没种。”尹易洲大骂。
“没种就没种,你能把我怎样?!”
我惴惴不安了好一段日子,起先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我该如何引起方璧琼对我的注意从而有理由地接近她。为此,我常常跟踪欧长海,盼望能有接近方璧琼的机会。可是每回看见她的时候又不敢上前搭讪,只得在远处偷偷瞟几眼。即使这样,她的出现也会令我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激动,这种激动里似乎还渗透着崇拜。渐渐地,我发现我对方璧琼仅仅只是一种特殊的欣赏或者说是一种仰视的爱慕,宛如古希腊的人民对待神话中的雅典娜一样。她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任何接近她的行为最终都会变成一种亵渎,从而玷污她在我心目中的纯洁与神圣。继而这种捍卫纯洁与神圣的想法被我迅速扩而广之,以至于任何企图接近她的人均被我视为眼中钉。然而事态并没像我所期待的那样峰回路转,那种纯洁与神圣的消亡比我想像中要来得迅猛。
就在欧长海混入学生会不久,这个农民的儿子便虎视眈眈地对方璧琼发动了不亚于小RB偷袭珍珠港的猛烈进攻。而方璧琼的毫无防备或者说主动采取的不抵抗政策使得这场战争变得毫无悬念,欧军长驱直入。
“天理何在啊?”我躺在床上哀怨道。
“怨谁?你能怨谁?妄自菲薄,结果让人横刀夺爱了吧。”尹易洲边画画边数落我。
“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压根儿就没对方譬琼有过非分之想。我是……”
“你快算了吧。爬不到楼顶就给自己找台阶下。当初是谁为了方璧琼整夜失眠的?”尹易洲不依不饶。
“我承认当初我是对她有意思,后来想想满不是那么回事。”我极力为自己辩解。
“那你干吗唉声叹气?”
“不是,我就想不通,欧长海,他他妈的一个农民,长成那样,他何德何能拐走方璧琼的芳心,他凭什么?你说他凭什么?”
“你对农民什么态度啊?”
“没有,我丝毫没有贬低农民的意思。”我慌忙解释,“但你不能否认当今社会确实存在的人的等级观念吧。我意思是说,他那样一个出身……他就不自卑吗?”
“他凭什么啊?就凭他脸皮比你厚。”尹易洲一语中的。
“外加方璧琼审美功能障碍。”我补充道,又进一步感叹,“看来表面再完美无瑕的女人也有暗疮。”
“你那酸葡萄理论又来了。”尹易洲讽刺我。
“不是,不是。你想那么些个帅哥她不要,单选欧长海。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怎么想已经想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欧长海的得意忘形不仅是写在脸上,他一旦与方璧琼有了新的进展便对全宿舍的人慷慨解囊,因而他请客频率之高也成了他与方璧琼的爱情发展迅速的有力见证。
白小涛推门探头眉飞色舞地说:“欧长海今中午请客,快来。”
“去吗?”尹易洲问我。
“去!干吗不去?有白吃白喝的机会还能放过?”我毅然决然地说。
“说你没种你还真没种。”
“你有种就别去。”我撂下话径自走向门口。
“我为什么不去?我和他又无怨无仇。”尹易洲也跟着急赤白脸地追出来。
欧长海和方璧琼的爱情在我内心的一片反对声中如火如荼地发展着。当他们的爱情进入到不分彼此的程度后,方璧琼也随着欧长海光明正大地走进我们的宿舍。起初她有些拘谨,见了我们如同见了欧长海的父母那样羞涩,后来就慢慢习惯了。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心目中的雅典娜时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随着次数的增多也不再像当初那么激动和兴奋了。原来她并无我想象中那么超凡脱俗,犹如银幕上光彩照人的明星走入现实生活也有着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的毛病和缺点。
尹易洲问我对欧长海是不是特别憎恨,我矢口否认。
这个回答对尹易洲来讲是清楚的,明确的,掷地有声的,即便抱有一丝怀疑也尽可当作戏言或者干脆反着听。而我自己的内心却模糊了,在肯定和否定之间找不到一条清晰的界线来供奉欧长海的位置。
随着方璧琼频繁地到来,我有了一次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尽管她已经做了别人的女朋友,我却依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
由于当日没课,我一觉睡到九点还迟迟不肯起床,宿舍里只剩我一个人,我躺在床上兴味索然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浮想联翩。方璧琼“笃笃”的的敲门声把我从这种思绪万千的状态中敲了出来,我极不耐烦地冲着门口大叫:
“自己开!”
我原以为接下去应该听到一阵掏钥匙地叮叮当当的声音,可是外面沉默几秒钟之后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欧长海在吗?”
我一听是方璧琼,立刻乱了手脚。一边叫她等等一边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跳下床趿着拖鞋朝门口奔去。门一开,方璧琼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
“哦,是方主席。”我做出毕恭毕敬地样子。
“欧长海在吗?”方璧琼问。
“他不在,可能上课去了。你进来等吧。”
我把方璧琼让进屋,她很大方地坐在欧长海的床上。虽然方璧琼已经很多次地来过我们宿舍,可单独与她相处时我还是有些不太自然。平常都是欧长海招呼她,然而这回我必须承担起侍候她的重任。我为了是否给她倒水而犹豫再三。我想出于礼貌应当为客人倒茶递水,可我不知道该用谁的杯子更为适宜,寝室又没有一次性地纸杯。按道理说,我请她喝水理所应当用我的杯子,但我又怕她嫌弃,她表面上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到头来,我的一片好心却变成了她的负担。再说我和她又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用我的杯子倒显得我有些自作多情。倘若用欧长海的杯子,我又担心她误会我嫌弃她,既然是我请她喝水却连自己的杯子都舍不得贡献出来,这算什么呢?一时间,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室内气氛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地步。
方璧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主动挑起话题。
“平时看你话挺多的,今天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我打扰你睡觉,惹你不高兴了?”
我急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在想是否应该给你倒杯水。”
“哦,不用客气。”
方璧琼简单的回答让我如释重负,但气氛却再次陷入尴尬。
“我还是给你倒杯水吧。”
我说着走向门后放开水瓶的地方。我拿起欧长海的杯子举起来向她解释道:
“这个——欧长海的。”
方璧琼明白我的意思,笑着说:“没关系,谁的都无所谓。”
我倒了大半杯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小口捧在手中。
忽然,她把手上的杯子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说:“这是欧长海的杯子吗?我上次用的好象不是这个。”
我陡然想起欧长海原来那个罐头瓶改装的茶杯前不久被谢宁宇不小心打破了,欧长海为避免灾难再次降临,特地买了现在这个不锈钢的。
我如实地解释给方璧琼听,为表示我所说并非虚言,我特意指着桌上的另一个杯子说:
“那个才是我的。”
方璧琼以为她的怀疑伤害了我的自尊,便说:“哦,没关系,你的我也不介意,我只是觉得奇怪随便问问。”
我懊悔不已,早知这样还不如把自己的杯子贡献出来,或者我可以假借欧长海的名义把我的给她用。这样一来,纵使得不到她的人也能感受到她留在我杯口上的丝丝唇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我简直气得要捶胸顿足啦。
这一充满猥亵意味的想法一冒出来就立刻遭到自己内心的道德谴责,从而令我感到不安,仿佛我亲手玷污了方璧琼在我心目中的纯洁形象。
我和方璧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个问题几次到了嘴边又被我无奈地咽了回去,我想问她,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欧长海,然而我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直到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