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此生无缘再见齐瑞丽,可事情就在这时出现了微妙的转机。
当时我正在一家书店的二楼。持续多日的疲惫让我无心恋书,逛书店的目的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精神稍稍转移一下。也许是机缘巧合,我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让我透过书店二楼的窗户,从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下意识地喊出齐瑞丽的名字。当时的齐瑞丽正朝前方的公交站走去,怀中还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我立刻把眼前的她与张蓓欣和林彩口中的齐瑞丽联系在了一起,我先前的妄想在顷刻间化为灰尽。但无论如何,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机不可失。我推开窗冲着人群大叫,叫声经过嘈杂街市的层层过滤,到达齐瑞丽的耳畔已成极其微弱的低语。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回头茫然地张望,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让她误认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在没得到任何一个眼神的回应之后她又转身继续朝公交站走去。自始至终她没有注意到书店二楼一扇打开的窗和一颗探出的头。
我正欲再次叫喊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肩。一个身着制服的书店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提醒我:
“请保持安静。”
我知道过多的解释也只能是浪费时间,对我而言没有半点好处。我当时已经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兴奋和紧张,情急之下我扔掉手中的书,飞奔下楼。
居高临下,一切可以尽收眼底,站在人群中才懂得“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原因所在。快速流动的人群和车辆缭乱了我的视线,我从纷纷攘攘中费力地搜寻到齐瑞丽,她正翘首等待一辆公交车的缓缓靠近。我跳着脚高声叫喊,她被挤车的人群簇拥着上车,那一刻她的全部注意力和她怀里的孩子紧密相联,我的呼喊被无情地隔离在外。我心急火燎地朝公交站奔去,我像个参加障碍跑的选手不停地躲闪迎面而来的行人。
在最末一位乘客蹬上车以后公交车“哗”地关上车门缓缓开动了。我望着即将远去的齐瑞丽加速狂奔,不停地挥手示意,希望此举能吸引齐瑞丽眼睛的余光。靠在椅背上的齐瑞丽深情地注视着她怀中的孩子,周遭一切在她当时的眼中简直成了无足轻重的摆设。公交车渐行渐快,我的奔跑也随之加速。我夸张的举动引起了齐瑞丽身旁站着的一个学生的注意,我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努力做出请他提醒齐瑞丽的动作。他很快理解之后拍了拍齐瑞丽的肩,示意她看窗外。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人行道上一块翘起的水泥方砖与我进行了一次差点致命的邂逅,磕绊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几乎腾空,我依仗着惯性以一个漂亮地狗吃屎飞跌出去。齐瑞丽转头的一刹那看到一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这副可笑的画面被飞驰的公交车迅速拖移到窗户的一角,随即消失。
齐瑞丽的眼神也随着画面的消失重新转移到她怀中的孩子身上。我想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代替她怀中的孩子那样让她神情专注。我想她的内心一定会感叹那位学生的幼稚,这种司空见惯的摔交有值得特意观看的必要吗?齐瑞丽已不再是小女孩儿了,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无须对这样的场面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惊讶和好奇。
公交车在隆隆声中载着齐瑞丽和她的孩子以及我最后的机会渐行渐远。
在那个狼狈不堪的傍晚,我独自凄楚而悲怆地走在街上。
回到我的阁楼,我摊倒在床上,我疲倦的身体因受伤而显得更加虚弱。
齐瑞丽的再度出现让我在渺茫之中看见了一丝希望,然而这难得的机会却马不停蹄地弃我而去,就像我在两年前马不停蹄地弃齐瑞丽而去一样。没能再次相见不能不说是莫大的遗憾。城市虽小,可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呢?下次相见将是何年何月?我无法给自己一个哪怕模糊的答案。
银色的月光透过木桌上方那扇斜斜地小窗洒下来,犹如电影院里打在白色幕布上的荧光,往一事幕幕放电影似的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望着倾泻而下的月光百感交集。此时此刻,我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重新做出选择,以另一个我重新走一遍几年的辛路历程。
我一直坚持认为我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中,直到一切都灰飞烟灭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谬和无知。我那为所欲为的童年早已被岁月埋葬在楼前的沙堆里,现实的生活只能在午夜梦回中寻找随心所欲。如果人生是一列火车,我曾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幻想成火车司机,然而事实上我却是那列火车,我在别人铺设的轨道上遵循别人的意志不由自主地行驶。
究竟什么才是理想?人生真的需要理想吗?没有理想就不能过日子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人生?有理想算是有意义吗?历经坎坷饱经沧桑算是有意义吗?有意义的人生能永垂不朽吗?人生的尽头在哪儿?是天堂地狱吗?有轮回吗?如果有,那我的前世又是谁?付出和回报能成正比吗?比例有多大呢?为了生存必须放弃做梦的权力吗?
我的脑子被蜂拥而至的拷问搅得昏昏沉沉,在半寐半醒之间,我朦朦胧胧地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今天夜里到明天……明天白天最高气温……风力……”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