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那个孩子。”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房门悄悄地被推开了。
稍稍入睡的赤瞳一下子惊醒过来,丰富的作战经验使得她反应异常敏锐,她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难免生出一丝不安,如今她尚未搞清楚自身所处的状况。
赤瞳感到有人探身过来,她转过身,那是惊鸿一瞥,不得不说日后所有的缘分尽数都在这一回眸里,因为这一回眸确实牵连了两个人,两颗心。
那是一个女人,她看着赤瞳已经睡醒,脸上不自觉便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或许就是这笑颜一下子化解了赤瞳心里所有的戒备,对于这种人赤瞳实在提不起提防戒备的心思。
窗口的黄花微微摇曳,渗透进屋子的晨风很是舒爽。
“嘘。”眼前的这个女人朝着赤瞳示意她要安静。
随后她轻巧地抱起还是婴孩模样的赤瞳,悄悄踱出房门,房间里的孩子都还在熟睡,带着一个早醒的孩子出去会让人省事很多。
赤瞳被搂在怀中,女人身上的味道意外的好闻,那是一种自然的芳香,令人心安。
她仰望着女人,女人长得很清秀,精致且恰到好处的五官,纤细的手指,柔顺的长发,还有一双闪着光芒的眸子,那是一种势如破竹让人觉得温柔的美艳。
赤瞳不知不觉看得有些痴迷了,她喜欢这种自然而然的美。
“你的眼睛真的好美!”女人举着赤瞳,眼里的光芒愈发炽热。
这时候赤瞳才发觉自己被带到了室外,身处在一座小小的院子中,清晨的气息很是清凉,结在草叶上的晨露还未消散,风中混着草叶的气息,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人神清气爽。
“我是倪灵。”女人的话语顺着风吹进赤瞳的耳朵里,赤瞳瞪大了双目,一脸惊讶,她吃惊倪灵的美,早间太阳散发出来的光粉稍稍点缀在倪灵身上把她的身体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来,“你笑了!真的太好了!”倪灵也看着赤瞳笑。
事实上赤瞳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乃至表情,或许这头次的笑容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也是未可知的。
“你叫赤瞳吧。”倪灵忽地说道,“被送来的时候那件破败不堪的作战服上绣着‘赤瞳’两个字,况且你这如出一辙的双眸,就叫赤瞳吧!”
倪灵看着她,眼底透露着渴望。
“嗐,看我,都跟你说了什么,真的是......”
外边的风有些大了,倪灵便把赤瞳抱回了舍间。
舍间里头可不像外边那样让人舒心,三四个孩子的哭闹就足以搅得天翻地覆,襁褓的孩子要喂奶,要有人悉心照料,孤儿院动员了所有的员工,包括一些稍大一点的小家伙在内,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
对于婴孩,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睡眠、进食上,在解决完所有的麻烦事后,倪灵显得有点疲惫,她抱起了赤瞳,低语道“赤瞳,知道吗,你总能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
赤瞳的小手竟在不知觉间抓住了倪灵的食指,她是头一次听别人这样说起。
夜色爬上枝头,房间里的婴孩开始渐渐入睡,可是赤瞳躺在倪灵的怀里丝毫没有困意。
“嗐,真拿你没办法。”倪灵把赤瞳抱出了舍间,“还是带你一起去吧。”
倪灵来这里已有三个年头,每当孩子们入睡她总会跑到外间的隔音琴房里弹上一曲。
“小瞳,我感觉你懂得很多事呢!”倪灵把赤瞳抱进一块足够大的软毯子里,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里流转的是不同样的图案。
“好啦,你不哭不闹,还真的叫我有些担心了。”倪灵起身。
她在钢琴前坐好,打开琴盖,最后还是朝着赤瞳望了一眼。
黑白的琴键上纤细的手指开始轻盈地律动,随之传来的是难以想象的音色,每一个按键敲击出音符深深地陷进大脑而后消失,便如落在碎石子路上的夏日阵雨一样悄然逝去,了无遗痕。
在此之前赤瞳从未觉得一架钢琴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可是她此刻正被眼前的事物深深吸引。
九点整,孤儿院里的路灯啪的一声打开了,斜射进来清浅的灯光使黑白琴键变得异常明显,弹奏者沉醉其间,聆听者同样如此。
说实话,对于赤瞳来说倪灵带给她的是一种全然未曾体验的感觉,倪灵的温柔就好像是在弥补二十年来她所不曾拥有过的某些东西,更确切的说,在赤瞳眼里倪灵就像长辈,像母亲而非母亲,像朋友而非朋友,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关系,赤瞳不太清楚,可她只觉得这一小段时间里充实了许多,她喜欢这种感觉。
清爽的晚风亲昵着肌肤,睡意一时涌入大脑,也不知何时赤瞳静悄悄地睡去了。
这么多年了,赤瞳头一次睡得那么踏实,充斥周身的不再是冰冷得要死的紧张感和死亡感,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氛围,像是被人怀抱着,很舒坦。
当赤瞳醒来时她独自躺在小床上,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子口吹出缕缕清风,拢得白色的窗帘一鼓一鼓的。
身经百战的赤瞳一旦醒来就很难再次安稳睡下,在生死线边上徘徊过无数次后就留下了这样的通病,她看着四周,一个个熟睡的脸庞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于她而言,这样的环境实在是过于优越,可她蓦地想起了黑子,虽说她确信黑子存活了下来,但是黑子的处境如何,他要走过多少个陌生的黑夜她也无从知晓。
赤瞳想了很久,思绪发散,回忆了很多事,也幻想了很多事,最后还是从小小的胸腔里叹出口气来。
夜很是漫长,赤瞳合上眼,她正在慢慢探索自身,从那次事故之后她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倒也说不清,她正细细感受,对于这方面的感知她可以说是相当敏锐,这种能力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与生俱来。
她的肌肤能够感受到空气间的流动,风绕着肌肤转动,她的心便沉了下来,而她的手背上显出一层淡淡的印记——红莲般的纹路,紧接着的是微弱的红光覆盖了全身,一深一浅在周身律动,红光一闪而逝,余下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通透感,让人稍稍沉醉,赤瞳觉得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破裂了,涌动出无比庞大的能量,这股能够感受到质感的能量开始在身体内流转,从头到脚,周而复始,每经过一遍流转身体仿佛轻盈上几分,与此同时这股力量也增强上几分,这种感觉她从未体验过。
一种念头出现在赤瞳的脑海里——她能引导出这股能量,不存在动机和目的,她仅是伸出小小的手掌,念想一动,稚嫩的掌心处浮起斑斑点点的亮光,白色且弱小的亮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给人一种像星空那样的神秘莫测的感觉。
点点亮光衬进赤瞳的眼里,她竟讲不出一句话来,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平复。
这一夜,这股能量流通了赤瞳全身每一根筋络每块脊骨,明明从半夜开始就未曾睡下整个人却格外精神,浑身说不出的熨帖。
翌日,当赤瞳从感知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倪灵的身影,她专心看着窗台上的那盆淡黄色花朵,沉默许久,倪灵看着花朵,而赤瞳正看着倪灵,两人没有一句话,就让时间这样过去。
不知多久,倪灵回过身子撞见了正在凝望她的赤瞳,两道目光交织,倪灵却笑了,那一顾倾人城的感觉让人难以自拔。
“醒了啊,我们得安静一些了,其他孩子还在睡呢。”倪灵轻巧地抱起赤瞳揽在怀中。
这时候天还透着几丝夜色,晨光熹微。
两个人都很早,倪灵习惯了早一些起来瞅一眼孩子们,而赤瞳则是未曾睡下,两人就这样遇上了。
“你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倪灵看着赤瞳说道,“小瞳啊,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在这里相遇。”
赤瞳看着倪灵的神情有些变化。
“你知道吗,这朵花。”倪灵把目光移向了窗台的那朵花,不知不觉就看得出了神,“这是矢车菊,淡黄色的矢车菊只生长在我的家乡,就像数千年前随着欧洲商人的马车散播到各地,如今我也带着这朵花远离家乡。”
“好久没回去了呢。”倪灵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像是耳语,“矢车菊,花语有着相遇之意,或许就是它把你带到我面前的吧。”倪灵朝着赤瞳一笑。
“矢车菊喜欢凉爽和阳光,想养活它不是一件易事。”倪灵把目光拉得老长,“当初它们生长在雪山脚下,当阳光照进那片土地,长埋于地底下的矢车菊种子才会开始发芽,而淡黄色则是神明对其的馈赠,是大自然的宝贵遗产,在我的家乡它们被誉为‘幸运’,罗塔爷爷和拉姆奶奶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片的矢车菊,我小的时候可以把整个下午的时光消磨在这上边,每朵花各有各的姿色,百看而不厌。”
赤瞳朝着那朵伶仃的花看了许久许久,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遥远静谧的地方,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回过神时恍如已过万丈尘寰。
小小的手触碰到了倪灵的脸颊,倪灵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这次是赤瞳朝着倪灵在笑,小小的笑靥没有一丝阴翳。
“你笑了,你笑了!”倪灵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神情。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在赤瞳的生命里多了一样不可分割的东西——矢车菊,至始至终陪伴着她的矢车菊仿佛就是倪灵,而同倪灵的相遇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为幸运的事,至今为止她对此事确信不疑。
佛说过“修百年同舟”,茫茫人海擦身而过的也是一种缘,毕竟世上无缘相见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交错、所有的可能性皆是一种难以阐释的机遇。
在孤儿院里的日子里赤瞳得到了前一世不敢奢望的待遇,尽管这里简陋不太富有,但对于赤瞳来说有食物果腹,不用每天再为下一顿而操心,有足够暖和的衣服,不用再害怕半夜的冷风就已经足够了,孤儿院没有什么财力,除了逢节有人捐上一些零碎,生活中的所有经费都要靠自身承包一些廉价的手工活才得以支撑,庆幸的是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很懂事,哪怕生活上拮据了一些,但每个人都活得很好,而且院长在比邻后院的地方用低廉的价格包下一小片田地,开垦种植,餐桌上看起来并不会太差。
时光荏苒,在这里赤瞳已经度过了六个年岁,从学会抬头、坐、爬、站、走、说话......每一样都需要一个人花很多的时间和耐心去教导她,而倪灵始终陪伴在赤瞳的身边,看着赤瞳慢慢长大,倪灵对赤瞳所倾注的爱尤为的多,真实情感的付出往往是双向的,两人或多或少都从对方的身上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
赤瞳喜欢孤儿院,喜欢院长,喜欢倪灵,喜欢这里坏掉的路灯,喜欢每晚淡淡的钢琴声,喜欢和她一样大小的孩子们,喜欢矢车菊,喜欢这里的一切,好像是这里温馨的氛围使得赤瞳开始忘记前生所经历的阴暗,在她的脑海里潜移默化地就把身边的这些人定义成了家人,黑子是她的家人,而眼前的这些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