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郑洞国来到密支那。此时孟拱河谷那边都快结束了,密支那这里却仍处在僵持状态,而史迪威对此也一筹莫展。
不能再这么拖着了,再拖下去,于战不利。
郑洞国虽然一直都被史迪威闲置在旁,然而这位富有经验的战将从没停止过对战场的观察和思考。
仗打不下去,出在两个结上,只有解开它们,才能取得进展。
第一个结,是要懂得中国士兵之心。
当天晚上,郑洞国以驻印军指挥部的名义向前线下达了动员令,号召在7月7日这一天向日军发动猛攻。
“七七”这个特殊日子的含义,老外是不可能明白的,但是每个中国人都能体会。
复仇,雪耻,反攻。
“七七动员令”一到前沿,官兵便沸腾起来,嗷嗷叫着冲向市内。
“七七动员令”使远征军沸腾起来
光用血肉之躯去硬拼不是办法,第二个结,是要信任中国军官。
这时,史迪威也看出调入缅北的美军将领不堪大用,同意参照孙立人和廖耀湘的模式,由驻印军的各师师长独立进行指挥。
如此一来,前线部队的攻击战术立刻灵动起来。
整个密支那防守体系,对驻印军威胁最大的是地下坑道。驻守日军原先大部分是北九州的煤矿工人,修筑坑道是其特长,在密支那的地下,坑道纵横交错,到处都是。
日本兵往坑道里一钻,任凭你怎样猛烈射击,他都不还手,等你接近十米甚至五米距离时,才冷不防地把枪管从枪眼里伸过来,一打,就会给进攻一方造成惨重伤亡。
枪眼很小,加上树丛和蒿草的掩护,子弹射不准,手榴弹投不进。
针对日军的坑道战,中方将领创造了堑壕战术,即利用蛇形堑壕往前延伸,等接近对方的坑道时,便把一根根竹竿捅进枪眼。
竹竿前端捆着手榴弹,导火线已被点燃,好像过年放鞭炮,嘭的一声,可好玩了。
一个枪眼一串“鞭炮”,堑壕延伸到哪里,就灭到哪里,终于由点到面,使死的坑道败在活的堑壕手里。
搞定地下,还有地上。
日军把密支那城里的十几条街道和大小建筑物都变成了工事,活脱脱一个网状堡垒群。
驻印军搬出国内常用的敢死队战术,趁夜幕潜入其后方,将日军的通信设施完全予以破坏。
这叫心理战,经过两月攻击,日军早已是草木皆兵。试想,钻在笼子一样的据点里,拿起电话喂喂喂,里面却啥声音也没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正好孟拱河谷战役结束,公路粗通,特种部队可以过来了。驻印军组织强大的炮兵群,逐巷、逐屋进行轰击,战车营跟在后面冲,一明一暗两个心理战,咔咔一整,群魔再也舞不起来了。
8月3日,中国驻印军发起总攻,密支那城防司令官水上源藏少将自杀,两天后,密支那战役正式宣告结束。罗斯福于当天亲自签发命令,晋升史迪威为四星上将。
在此之前,中印空运主要通过驼峰航线,那是一个著名的死亡航线,飞机不但会撞喜马拉雅山,还经常遭到日军飞机袭击,差不多每个月都有十多架飞机坠落。
控制密支那后,可以直飞密支那,从而使得印度到昆明的空运距离大大缩短,飞机再也不用玩死亡游戏了。
密支那战役结束,中国驻印军在缅北这块才算全部竣工。
由于连续不断地在艰苦环境下作战,官兵十分疲惫,雨季接下来还剩两个月,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进行休整。
此时,在缅甸的中国军队已达到五个师,按照蒋介石统帅部的命令,将其统一编组成新一军和新六军,孙立人、廖耀湘分任军长,史迪威任驻印军总指挥,郑洞国则调升副总指挥。
郑洞国名为副总指挥,实际仍是什么权力也没有,状况紧急时想到他这个人,平时有和没有都一个样,但郑洞国一如既往,知道史迪威怕他去军营“搞串联”,他就哪儿也不去,一个人独坐斗室,看看书,下下棋,最多也只到场地上去打打太极拳。
没人跟史迪威争,可他老人家自己却把戏给演砸了,由于跟蒋介石彻底闹翻,他被罗斯福召回美国,总指挥一职由副手索尔登中将接任。
索尔登同样毕业于西点军校,但他的专长是工程兵,来到缅甸战场后的主要职责也只是建立后勤补给线。
一方面,长期处于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位置,本身决定了索尔登相对低调的作风,另一方面,史迪威被召回国,对当时服务于中国战区的美国军官来说,都无疑敲响了一记警钟,使索尔登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担任驻印军总指挥期间,索尔登很少发布重要作战命令,也不对基层部队做过多干涉,一门心思抓后勤,这反而使中方将领在前线拥有了更多的发挥空间。
没有第二个密支那
在开拓空中航线后,接下来的任务是彻底打通地面的中印公路。
1944年10月上旬,雨季刚过,驻印军决定向缅中的八莫进军,原计划由两军联手,但中途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如同一杆秤,一头重了,另一头就必然轻。在中国军事重点向缅甸和云南转移后,国内战场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终于那一头完全翘了起来——日军已直逼贵阳,威胁重庆。
仓促间,蒋介石的统帅部赶紧将廖耀湘第六军空运云南,这样一来,进攻八莫的担子后来便完全落到了孙立人和他的新一军肩上。
整个缅北反攻战役,密支那是打得最苦的一仗,中方伤亡超过了日方,而且奇袭最终也没能“奇”得起来,导致战斗旷日持久,这让两眼输得通红的“缅甸方面军”司令官河边正三中将突然看到了反败为胜的一线希望。
八莫与密支那环境相似,密支那守军在两周后才达到五千,河边未雨绸缪,提前在八莫集结了五千人马。
为什么不能把八莫当成第二个密支那?
如今家当一空,河边再也没能量去拨弄迂回攻击的阵形,他拿来套的,只有以前中国人经常采用的“口袋阵”。
河边计划在八莫固守三个月,等各路援军聚齐后,再由守势转为攻势,从而一举挫败中国驻印军。
八莫守军司令官原好三大佐奉命后,派出一个大队到八莫以北,准备在那一带山地上修筑阻击阵地,以拱卫八莫。
想法是个好想法,但你得有人家出手快才行。
那个大队不知道“骠骑军”的速度有多快,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时,险峻山地早就为新一军所占据。
一眨眼的工夫,新一军已穿过山地,攻到江边。
中国远征军有了不一样的行军速度
电影到了大结局的时候,孙立人上演的是新一轮“速度与激情”。
原好三被惊着了,在八莫外围,他能依恃的只有这最后一道江。
江面很宽,作为防守一方的南岸地势险峻,工事强固;作为进攻一方的北岸却地势平坦,易受瞰制。
闭着眼睛强攻不是孙立人的风格,他到江边看了看,然后兵分两路,主力秘密迂回,留下一个团佯攻,以迷惑对手。
按照孙立人的战术安排,必须等迂回主力得手之后,正面的这个团才能真的发起攻击,但他们不甘寂寞,趁夜选派水性好的士兵潜入对岸,并且成功地找到了日军在防守上的破绽。
在过江士兵的指引下,该团以夜色为掩护,架起浮桥,兵不血刃地渡过江,短时间内就攻占了八莫外的所有村庄和飞机场。
已经迂回的主力转而由小迂回变大迂回,钻到八莫身后切断了它的后路。
一通雨点般的快拳下来,原好三被整蒙了。
老老实实守八莫城吧,三个月已没把握,像密支那那样熬上两个月或许还有可能。
战场之上,孙立人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头脑的战将。当他快速杀到八莫城下时,马上就降下速度。
密支那城有的坚固工事,八莫城一个不缺,坑道、据点一应俱全,甚至比密支那还要坚固和隐蔽,如果只知道提溜着刀扑上去,那得死多少人?
激情要继续燃烧,但举着火把的人更需理智。
孙立人降低速度,就是要在攻城中尽量发挥战术和武器的优势,减少官兵的无谓伤亡。
在八莫城垣外围,日军利用复杂地势,修建了许多分散的抵抗巢。每个巢里面三个兵,分别是轻机枪射手、步枪狙击手和掷弹筒炮手,别看人少,但很让人头疼,而且各个巢之间还能形成配合,步兵很难接近。
孙立人调上迫击炮,定点清除,一个巢赏几颗迫击炮弹,不信它还能顶得住。
两三天后,外围扫清,进城。
八莫城内有密支那一般的坑道,步兵最怕这个,孙立人又没那么多时间去挖堑壕,他就把工兵派上去。
用工兵来对付坑道,那真是找对了专家。工兵成天跟坑道打交道,能挖也能毁,先用炸药炸断,接着开推土机、挖泥机一段段挖。
有哪个不服的,一铲下去,连土带人掘得血肉模糊。
所有关卡一一闯过,八莫市内的地面工事成了最大的拦路虎。
这些工事全都由钢筋水泥构成,在坚固程度和隐蔽性上令人叹为观止,美军轰炸机一颗五百磅的大炸弹扔下去,也仅能炸毁工事的外三层,仍然伤不着里面的守敌。
新一军越接近防御核心,火力越强,因此进展也越来越慢。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孙立人的原则仍然只有一个:人力重于一切,要千方百计避免人员伤亡。
哪怕是蚂蚁啃骨头,一个据点一个据点地来,绝不贪多求全,为的就是达到多放炮、少流血的效果。
多放炮,少流血
从早晨开始,所有特种部队轮番使用,先是空军轰炸,然后是炮兵射击。
孙立人调入四个重炮营,他不要求步兵上前死拼,但对炮兵的要求却异乎寻常的高,“指挥官必须到步兵第一线进行观测,炮弹射偏了,我拿你是问”!
这么多炮弹朝一个固定的据点使劲,场面是很骇人的。
攻城期间,郑洞国乘坐小型侦察机在八莫上空督战,见到整个八莫城烈火熊熊,日军火力几乎完全被压制,城内建筑大多崩毁于地。
到这个时候,孙立人仍不肯单上步兵,往前推进的是战车营,步兵跟在坦克后面小心翼翼地推进。
即使是步兵对步兵,也没法较量。
当时普通日本兵的弹盒里,最多不过装三四十发子弹,远征军的冲锋枪却是一梭子一梭子地上,想要多少给多少,那能打得过吗?
白天无法抗衡,日军便效仿很多年前台儿庄的中国军队,组织敢死队进行夜袭。老实说,如果晚上拼刺刀,鬼子们还是很厉害的,极度疯狂下,一个挑你几个不在话下。
可惜的是新一军连靠近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几颗照明弹加上冲锋枪的密集扫射,便把这些敢死队员的小身板全给打弯了。
这种看上去不讲理的作战方式,与太平洋战争后期美军在南洋群岛上的打法类似,它从根子上摧垮了日军原来所拥有的自信心和战斗意志,有的日军指挥官在绝望之下甚至发了疯,不去打仗,而到花丛中追蝴蝶去了。
12月15日,孙立人“啃”下了八莫全城,城防司令官原好三大佐中弹而亡,守城的仙台第二师团搜索联队两千多人被歼灭,新一军战死八百人,伤亡率又恢复到一比三,这一战绩在高难度的城市攻坚战中是非常罕见的。
河边说要固守三个月,事实上四周就结束了,在“东方隆美尔”面前,终究没有第二个密支那的说法。
占领八莫,中国驻印军的使命已经履行大半,就等着与一墙之隔的滇西远征军会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