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竹青色的斗篷收在包裹之中,紫鹃和雪雁先下了马车,扶着黛玉随着那车夫往指定的船只走去。
张扬富丽的船只让黛玉甫进来之时微微蹙眉,那上面挂满了唐朝仕女图,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迎面看到的便是一架金嵌宝石的穿衣镜,上面摆放的妆奁首饰也多以金饰,这样富丽俗气的装饰让黛玉不禁蹙紧了眉头,转身欲出了舱房,迎面却闻到一股酒气冲来,紫鹃雪雁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俊俏的林公子。”油滑轻薄的强调顺着酒气传来,黛玉不觉退后了三大步,面上的容色已改,冷冷的带着几分惶恐之色。
晃动的船只告知她这艘船已经开动,黛玉疾步走到窗边果真见到这船只已经驶离了港口,不觉俏脸雪白。轻移莲步走到妆台前将一枝簪头极为锋利的凤簪握在袖中,冷冷的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南安王。
“合该本王跟林姑娘有缘,这不,咱们可是同坐一条船。”说着歪歪斜斜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黛玉冷怒惊慌的面庞收入眼底,啧啧有声地道:“装扮成男子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扶着妆台的纤手微微颤抖,那泛白的指关节已经彰显出她的紧张和害怕。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来路上的一切,却始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赶车的车夫是水溶安排过来的,怎么会把她带到南安王水禄的船上来?
水禄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黛玉握紧了袖中的凤簪,冷冷地道:“站住,不许过来。”从一开始决定回南开始,她就该想到这个道路上的危险,到底是她养在深闺太过天真了!
水禄看着黛玉防备的神色哈哈大笑,指着船中的装饰,笑道:“知道林姑娘是大家闺秀出身,所以本王就将这舱房布置的甚为富丽堂皇,想来林姑娘也十分喜欢不是?哪个女子不爱金银珠宝,自要林姑娘愿意,这里的一切黄金珠宝全部都是你的。”
“身为皇室郡王竟然做出这等无耻下流之事,简直丢尽了南安王府的脸。”黛玉心中慌恐至极,侧头望着那茫茫的水面,急的眼泪都要落了下来。
水禄趔趄着紧走了疾步,扑到黛玉跟前道:“林姑娘是大家闺秀,本王是皇室郡王。本王纳了林姑娘为侧妃也不算是辱没姑娘的身份吧。”黛玉情急之下抓着桌上的妆奁首饰大把大把的扔了过去,吓得面无血色。水面氤氲而起的水汽冷冷的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黛玉头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人影似乎也交叠成了两人。
跃进窗台的白色人影,衣袖挥动间已经将那水禄打昏在地上。身形微动,凤眼凛然,人已经上前将猝然昏厥的黛玉抱在臂弯中,跃身出了舱房往一旁的船只上而去。
水面清波宛如完整的碧玉雕琢,将昏厥的黛玉抱在船舱之中放好,一旁的大夫早已等候。隔着珠帘诊了脉,回身恭谨地道:“请王爷放心,这位小公子只是惊吓过度,稍后开两付安神药与他服下,便无大碍。”
黛玉幽幽醒来之时,只听到风铃叮当之声,那远远传来的菊花清香让她猛的坐起身来。熟悉的摆设和床帐让她有些恍惚,趿鞋走到窗边,抚摸着那一盆小巧的兰花方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想起所经历之事犹如一场梦境,那惊悸仍在只是情景已换,换成了让她熟悉让她安心的地方。
“吱呀”的推门声惊醒了兀自沉思的黛玉,身子不觉害怕的一颤,回头就见水溶静静靠在门边,双目如水的望着她。
黛玉有些难堪的低下头来,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银色压边的寝衣,不觉面上漫如飞霞。不敢再抬头,慌忙躲到屏风后面,将外衣极快的穿好,坐在屏风后面怎么也不敢出来了。
素纱的屏风阻隔,黛玉能够看到他的身影落在上面,他也没有转过屏风,只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道:“赶车的马夫已经不是本王准备的那个,在你们没有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替换掉了。”
黛玉怔愣的看着他的身影,嗫嚅的低声道:“对,对不起。”三番四次的相救于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重新回到静心苑,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水溶仍旧不常见到他,只是他每次来都是静静的听黛玉弹琴,或是静静的看着静心苑的景致,交谈却并不多。
黛玉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可以拿什么来回报水溶。想起包裹之中还有许多当日里林如海留于她的珠宝首饰,摊开放在床上,黛玉却在犯愁,她不知该怎么拿给他。
雪雁哈着气从外面跑进来,手中捧着一点雪花,笑道:“姑娘,姑娘,外面下雪了。”黛玉回头面上几分欣喜,笑道“真的?”说着人已经起身,紫鹃赶忙扶着她,一面道:“姑娘,当心些。”冬日落下的第一场雪,稀疏的雪花落在托起的手掌上缓缓融化。
“一夜北风紧。”这是凤姐儿连起的头一句,如今豪爽笑容尚在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
“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香菱随着她身后拜师求学时候的温柔和狂热此时早已随着她的魂归而一同逝去了踪迹。
“‘没帚山僧扫’‘埋琴稚子挑’‘石楼闲睡鹤’‘时凝翡翠翘’‘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当日顾不得作诗只记得对抢,那欢快惬意的笑容尚在眼前。如花的女儿笑靥更比花娇,只是如今与她对抢的两人已经无缘得见。
栊翠庵的红梅,艳如胭脂的红梅映衬着白雪分外可爱。孤傲的妙玉,求取红梅的宝玉,那一身雪地大红色猩猩毡,抱着红梅的宝琴,当真是比那艳雪图更为飘逸俊美!
回神过来,望着不远处也种着几株红梅,轻轻踏雪走了过去,手中的青绸油伞已经落满了雪花。低垂下来的梅花就在眼前,黛玉欲伸手去折,碰到梅花枝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怯怯的收回了手,终究是回不去的从前了。
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的泪珠落在脖颈之中,温热的泪水已经化为冰冷的水珠,远处的一点飘渺笑声也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为止。
无心再赏玩,黛玉匆匆回转脚步,紫鹃早已随在她身后,扶着她回到屋内。看着黛玉坐在案边默默泪流,紫鹃心中也不好受,只是默默无声的在玉鼎之中加了一点梅香,静静伫立在书案一侧陪着黛玉默默流泪!
泪眼迷蒙的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那片片似鹅毛的雪花落在远处的房顶上,落在梅花枝干上,似是一层薄薄的水晶覆盖在上面,亮的透彻明的耀眼犹如水晶精挑细琢而出!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逑。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倦,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愁绪满怀无处诉,手中的紫毫笔似乎也感受到她心底的悲伤和凄凉,转笔写下的正是当日里所作的《唐多令》。
门外丫鬟的通报声传来,黛玉愣了愣神,赶忙起身,眼角的泪水尚未擦尽,水溶便已经走了进来,黛玉忙行礼道:“王爷万福。”
水溶淡淡的让黛玉起身,淡漠的目光落在黛玉红肿的双眼上,侧首就望见桌案上墨迹尚未干透的墨荷图,淡淡地道:“林姑娘怎么了?莫不是这里的丫鬟服侍不周,怠慢了姑娘?”
黛玉摇了摇头,轻道:“民女很好,多谢王爷。”黛玉回身看着尚未收起的墨荷图,便欲上前卷起,却慢了一步,那副墨荷图已经落入了水溶手中!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水溶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淡淡冷意挂在眉梢,许久才道:“好诗词。”说着便将那墨荷图卷起放置在桌案上,回身看着黛玉问道:“姑娘是否心中仍旧挂念着往日旧情?”
黛玉脸儿霎时雪白,犹如墨玉的双眸抬头落入水溶乌沉沉的眼底,淡淡地道:“王爷多虑了。这只是随手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徒惹王爷笑话。”说着便上前将那墨荷图拿起随手丢在一侧的画瓶之中!
“这是什么?”黛玉递过来的包裹沉甸甸的有些珠翠轻响之声,水溶已经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东西,淡淡地道:“本王不需要这些东西。”
“民女知道王爷不需要这一点东西。只是无功不受禄,民女无德无能何以承受王爷如此大的恩情?”
水溶将那包裹随手丢在桌案上,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了黛玉许久,淡声道:“林姑娘可知上次你准备离去的时候本王有何想法?”黛玉不解他因何如此问,怔愣的抬头望着他,摇了摇头!
“本王曾告诉过自己,若是你再回到静心苑,日后休想再离开本王半步。”双眼定定的看着她,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