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天气预报说城市里的最高温度是35度,天空无云。午饭的时候我照例叫了附近吉祥馄饨店的外卖。然后喝着柠檬茶,一边玩扫雷,一边等我最爱吃的大馅馄饨。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可以吃得我香汗淋漓。他们说我简直不正常,在大夏天吃这样热的东西。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莎莎和LISA顶着盛夏的太阳出去Shopping,小南最近在减肥,吃了两个苹果后就躺在办公室里惟一的沙发上看时尚杂志。空调寂寞地转着,窗台上的羊齿植物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我看看表,刚好过去十分钟,心里数着一、二、三……,十个数之后,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送外卖的小弟热情地把馄饨放在我桌上,我在他的单上签下我的名字,林佳琳,然后开始度过自己愉快的午餐时间。
自从公司迁到这个新的办公楼,我就成了他们家绝对忠实的老主顾,每天一碗六元钱的大馅馄饨。不像LISA她们,今天KFC,明天PIZZA HUT,荷包里的银子挥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一个煎饼果子。隔几日,气温照例升高,我终于开始没有食欲,一碗馄饨吃了两口就只得倒掉。LISA对着镜子补了补粉,拉着莎莎神秘地往外跑。第二天,小南也跟着跑了出去。据说她们是去吉祥馄饨店吃馄饨。小南说,隔壁部门新来了帅哥,每日晌午在馄饨店讲经说法,用周易算命,算得很准。果然,第二天问送外卖的小弟,他乐呵呵地说,你们公司的美女每天都往我们店里跑。我终于忍不住,隔天跟着她们去馄饨店,挑了一张单桌,小南美滋滋地把她地馄饨推给我:“你帮我吃,我减肥。”“那你还来这里?”
“我在排队等帅哥给我看相,当然,进了人家的店自然得要碗馄饨。”我撇撇嘴,若不是知道此人是公司的同人,真怀疑他是馄饨店的托儿。LISA兴奋地从旁边的餐桌过来,得意地告诉我们:“他说我明年春天会遇到结婚对象耶。”小南天真地眨着大眼睛:“真的?真的?”我看着她们FANS一样的表情,简直要晕倒,遂大喝一声:“白痴的话,你们也当真理!”这一嗓子,旁边的餐桌立时静了下来,美女们都怒气冲冲地转头看我,我终于有机会看清所谓的帅哥。天啊,周杰伦的眼睛,刘德华的鼻子,真是怀疑美女们的审美出了问题。当下后悔自己今天跑这里来凑热闹。他盯了我几秒钟,我以为他要发作,不料他张嘴喊道:“你是小馋猫?”他竟然能喊出我二十年前在幼儿园的名字,我却想不起同学里有这么难看的一个家伙。“我是小孬啊。”他提醒我。小孬?好像是有过这样一个人,幼儿园的时候我抢他碗里的包子,他不给我,我就伸手挠破了他的脸。
我忍俊不禁,缘分真是如此奇妙的事情,我怀疑他到隔壁部门工作,也是为了报复我。LISA俨然把我当成了皇亲国戚,整天围着我打听关于小孬的信息。事实上,对于小孬的印象,我只限于幼儿园里的模糊记忆。他倒是从大嘴巴LISA嘴里知道了我的种种,比如一年相了二十一次亲也没嫁出去,比如吃了一大碗馄饨还会喊饿。小孬从此见了我总是眉开眼笑地打招呼,称兄道弟好像我们很熟的样子,还和别人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吃一个碗里的包子长大的。我恶狠狠地瞪他,他也当成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亲近。于是,那天我做了梦,梦见我和小孬打架,他抓了我的头发,我挠了他的脸。我不过才26岁,我妈就已经把我的终身大事当成了奋斗目标,她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出去。春天的时候,她和她的老姐妹给我安排了第一场相亲,我在半路临时逃脱,据说对方在约会地点等了两个小时等得眼睛都绿了。我妈很生气,差点把心脏病气犯了,然后对着我掉眼泪,我的心就软了。之后就接受了她安排的下一场相亲,也由此开始了痛苦而冗长的相亲生涯。
相亲对象有教师、军官、公司职员、个体业主,有几个谈得来的成了好朋友,还有两个被我撮合给了女友。不是不想嫁,我也不想在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一个人躺在敬老院的摇椅上看斜阳,只是对那些一面之缘的人都没有爱情的感觉。我的爱情在五年前随着初恋死亡,在爱无能的时代,爱一个人也许并不是最难的事,难的是怎样爱上一个人。这是第二十二次相亲,地点是考究的西餐厅,坐在我面前的男人据说是个海归,吃起西餐很讲究,慢声细语地告诉侍应生牛肉要煎四成熟,并且耐心地告诉我,四成熟的牛肉最地道。我看着那带着血丝的牛肉实在下不去刀。用LISA的话说,我的确是和时尚不接轨的女人。“嗨,亲爱的。”有人站在我身后,一转身小孬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们,“我们昨天才分手,你今天就来和别人约会。”我张着嘴正要辩解,却见小孬对我眨了眨眼。我顺势起身,抓住小孬的胳膊,回头看海归,脸色已比四成熟的牛排还要难看。“凭着一个周易大师的直觉,我确定你的真命天子不是他。”出了西餐厅,小孬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然后给我叫了TAXI,自己转身回去和朋友约会了。
小孬这个家伙大致是属于越看越顺眼的类型,偶尔在公司的会议上遇见,看到那家伙竟然西装革履正正经经地谈工作计划,说实话,他正经起来的样子很MAN。难怪公司的女同事们都对他颇有好感。LISA已经铆足了劲要追到小孬。秋天里,公司组织郊游,去附近的度假村,有山有水,大家编组爬山比赛,我和小孬抽到了一个组。在山底下,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我要检查一下你的指甲长不长,别像从前一样挠我。”他拉起我手的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沉寂许久的心竟然冬冬做响。“哇,还没爬山,你脸就这么红了,和你一组我输定了。”他指着我的脸喊了起来,所有人都看过来。老天,我最担心的事情千万不要发生,爱上他,将是最通俗的电视剧里最烂俗的情节。
周末的时候我回到老家的阁楼,在一些旧纸箱里终于翻出了幼儿园毕业时那本小小的纪念册,在其中的某一页上画着一个难看的变形金刚,旁边一行水彩字:小nao六岁画,送给小chan猫,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在我们的同学生涯里,他留下的惟一印记。那晚,我抱着纪念册回到自己租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地睡不着。在公司里,再遇见他,心还是会冬冬地跳;再听到他和别人吹嘘我们的青梅竹马,我会觉得很舒服;在电梯里站在他身后,已经开始迷恋他身上PUMA香水的气味;喜欢他那双周杰伦样的眼睛眯起来看我的样子;不喜欢他对着一群衣着靓丽的女子掐算她们的命运;更不喜欢LISA总是把明年春天的结婚对象想像成他。我在人群里注视他,就像16岁那年开始暗恋隔壁班的某个男生一样。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在爱无能的时代,26岁的我竟然开始了16岁的暗恋。楼下的枫树叶子像是被大片的心事染红了一样。
走在树下,拍拍手,就会有叶子落下来,它们以为是爱情在召唤。我对大馅馄饨失去了兴趣,对所有的美食都失去了兴趣。“小馋猫居然不爱吃饭了,怎么一副失恋的样子。”小南仔细研究着我的神情。正说着,LISA泪眼婆娑地从外面进来,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不停地抽着纸巾,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你那个小孬有女朋友了,刚刚我亲眼看到的,就在楼下,他左手帮她拎手包,右手帮她拿外套,呜呜。”我们趴窗,果然看见小孬带着一个女孩向馄饨店走去。据目测判断,该女足有170cm,身材窈窕,长发飘飘,小孬过马路的时候还把手细心地放在她背后。LISA哭得更伤心,小南啧啧地说着风凉话,我神色安定地抽了一张纸巾去洗手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己无关。如果你那天从四楼的女洗手间经过,你会看到里面有个个子不高,身材不好的短头发女生哀伤的表情。如果我是小孬,我也会喜欢那样靓丽的女子。我用力地踩着抽水马桶的开关,恨不得把小孬也塞进马桶里冲走。
下班的时候在楼下遇到小孬,他还是一脸赖皮地喊我:“亲爱的,我请你去吃烤肉啊。”“不去。”我瞪他一眼,转身上了公车,心里骂着:“好色的男人。”高个子的女孩接连几天都出现在馄饨店里,小孬每天中午都往馄饨店跑,LISA每天中午都忧伤地在窗口眺望,我每天中午都躲在洗手间里黯然神伤。我16岁那年的暗恋是随着升入高中淡入淡出地死亡,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种纯纯的美好感觉。我26岁这年的暗恋却显得有些滑稽,我想,我对爱情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冬天的时候,公司派小孬去南非做项目,为期三个月。小孬特意跑到我们内刊部来告别,他递给我一个盒子:“就算是生日礼物吧,我还记得圣诞节是你的生日。”他这样一温柔,我的眼泪就差点流出来。盒子里装着一个小花农的花盆和花种,他在卡片上写着:熏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爱情不是需要某个人,而是需要某个特定的人。所以不要用一次次没有投入进去的相亲来伤害自己和对方。小nao祝小chan猫找到幸福。一个月后,我辞职开了一家小花店,收入不及原本那份工作殷厚,但是至少这是我喜欢的生活。
一个26岁的女子,如果把爱情弄丢了,那么至少她应该有一份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我开始努力地生活,用清水灌溉鲜花,给久未联络的朋友打电话,和父母一起过周末。熏衣草在温暖的房间里发芽生长,看着它偶尔会想起那个叫小孬的男人和他坏坏的笑,然后在心里祝福他爱情甜蜜、事业如意。也许白发苍苍的时候真的要一个人躺在敬老院的摇椅上看斜阳,所以我必须适应今天的孤单生活。可是冬天要结束的时候,我妈又用很煽情的方式来游说我。我妈说这一次相亲的对象是春天时被我第一次放了鸽子的那个,人家没有记恨,还是想和我见一面。我妈答应我,见过这个,就再也不逼我了。窗台上的熏衣草在清晨开出了小小花朵。我没有打扮,穿着平常的衣服去赴本该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的相亲。川菜馆里,人声嘈杂,我皱着眉头坐在他对面。他喝了口水,很严肃地看着我,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说:“我叫郑卜皓,年龄26岁,职业电信工程师,未婚,无不良嗜好,无兄弟姐妹,有期房一所,家有祖传吉祥馄饨店一处。”“你认识林佳琳吗?”“认识,我在外卖单上发现了她的签名。”“你认识小馋猫吗?”
“认识,我在幼儿园挨过她的打。”“你认识今天和你相亲的人吗?”“认识,她在一年前放了我的鸽子,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发誓要报仇。”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你不是和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子在约会吗?”我问。“那是你们道听途说,那女孩明明是我亲爱的表妹,不信可以去馄饨店问我妈。”他又坏坏地笑了起来。“这一切是不是你预谋好的?”“所有的爱情都有预谋!”他坏笑起来。我怒气冲冲地抬起手,对着他的脸落下去,只是没有年幼时的长指甲,只好温柔地落下,落在他那张被南非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脸上。我想好了,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就和这个人一起看斜阳、看月光吧!